第一百八十四章 火燎
“碰巧知道了而已。”唐桀含混其詞。
“碰巧?我水族絕密,縱使水族中人,也隻有神女和四大長老知曉,你竟能碰巧知曉?!”清心聲色轉厲,在身後直直瞪視唐桀,“還有,獻計讓我火燒西照,你到底有何居心!”
說話間,徹底的白光灑在臉上,不強,卻不習慣。
天色陰霾,彤雲遮日,空氣中彌漫著硝火硫磺。遠處,漫山紅遍,天連火,血煙一片;火連天,盡數暈染;似乎注定,一切恩怨,火裏起源,也在火光裏燒盡。
近望,他們大概在山腰處,火光還沒來得及蔓延。
“十九哥,怎麽回事?你到底是什麽人!”注視唐桀,雪瑤不自覺地提高音量質問,“生靈塗炭,群山盡毀,這一切對你有什麽好處?!”
“夫君?”若兮保持清和姿態,“你是不是有什麽苦衷?”
麵對諸多置疑指責,唐桀微微低頭,沉默不語。
“哈哈哈,”一個蒼老的笑聲傳來,由遠及近,轉眼之間,一個花發須眉的老者從天而降,“十九,幫為師做事有什麽不好意思的,直接告訴他們,是為師讓你臥底的,從四年前就已經開始了。為了幫為師,你當上南楚將軍,娶了南楚公主,還到西照來臥底,也算功不可沒。”望一眼滿山哀紅,唐門老祖狂笑著,帶來可怖氣息,“屍橫遍野,群山火燎,這個毀了我一生的地方,終於也有今天的下場,哈哈哈——”
“師父?您不是去處理私事了嗎?怎麽會在這裏?”驚訝超過了憤怒,雪瑤目光鎖在唐門老祖麵上。
七年了,師父離開七年。紅塵起落,變化無常,自己天翻地覆,難道師父也變了?不再是昔日的滄桑智者,而成了毀天滅地的狂魔。
“私事,當然是私事。這件私事,我已經記掛二十五年了,今天,我要連本帶利討回來!哈哈哈哈——”張臂望天,唐門老祖,露出不可一世之狂態。
“毀我水族的人,我一定要你付出代價!”拔了隨身攜帶的匕首,清心就要衝上去索命。
還好雪瑤反應靈敏,從身後抱住清心腰身,“清心你冷靜點,你打不過師父的。”
“小丫頭,別著急,我會讓你親眼看看整個西照滅亡的樣子,然後再折磨你至死。”唐門老祖陰氣十足,含笑說出,目光再掃過雪瑤,“還有你,要不是你阻撓北翎攻上來,現在那些蠻夷早在慶賀勝利了。我也好一把火將他們燒個幹淨!不過我也該謝謝你,沒有你水性楊花,貪得無厭,十九怎麽娶上南楚公主,將來南楚又怎麽順利落在我手上,哈哈——”
“師父高興得太早了吧。我才是南楚長公主,將來繼承帝位,也隻能是我!”好像一時置氣,也似乎理所當然,雪瑤高聲理論,帶著十拿九穩的魄力。
“想繼承帝位?雪瑤,你也太天真了。”撫過下頜長須,唐門老祖惡語輕蔑道,“你覺得,我能讓你活著離開嗎。除了十九和若兮,你們三個都得死!”
“要生同生,要死同死。我韓若兮雖無天下之誌,也絕不不苟且偷生,任人擺布!”如清音過耳,似鸞歌臨世,若兮向前一步,額頭微揚,姐妹同心。
“好啊,既然你們都要裝女中豪傑,那老夫便成全你們!”狠戾恣肆,唐門老祖怒視麵前這三個女子。平生,他痛恨女人,更痛恨如此清高自大的女人。
“唐先生,不知您和西照是因何結仇?”緘默許久的羅陽開口,企圖循循善誘。
“你一個小小太醫,沒資格教導老夫。”唐門老祖直接否決。
“你們走吧,我拖住師父。”上前一步,將眾人擋在身後,唐桀握緊佩劍。
“十九哥?”雪瑤遲疑。
“夫君——”若兮要說什麽,被唐桀打斷。
“不用再說了,”轉身,唐桀麵向眾人,神色平靜,無怨無怒,“我是幫凶。今日火燒群山的結果,該由我來承擔。清心,不論是和你曖昧,還是後來的允婚,都非我所願。原本師父的意思是娶了你,做水族的駙馬,然後再毀了水族,毀了你,但我知道,我不能那麽做。因為我不能對不起你,更不能對不起若兮。可害得西照如此,我還是對不起你們了。瑤妹,之前襲擊村落的北翎騎兵是土族的人,和慕容謙沒關係,害你受傷,對不起。當時太年少,許下的諾言,也忘了吧。瑤妹,願你幸福。所以,你們都撤吧,我來應付,就算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最後,唐桀轉向若兮,深情款款,刻骨潺潺,“若兮,我愛你,不論你是不是公主,我都愛你。”
“不——”淚水奪眶而出,若兮想去到唐桀身邊,唐桀卻已抽劍向唐門老祖進招。劍上還掛著未幹的血珠,隨著沉重步伐,灑落一地。
“走吧,再不走,辜負了唐兄弟。”扶著若兮臂膀,羅陽向雪瑤等人道。風一般的男兒是凝澀的,眼底隱含濕潤,可若不走,死傷的代價,便沒了寬慰。
於是,雪瑤拉著清心,羅陽強行扶著若兮,四人齊向前方林木叢中逃去。
身影消失之前,雪瑤最後一次回首,看見刀光劍影,看見落木飛揚,兩人對壘,少年已落下風。
十九哥,她的十九哥,他在生死以博,她卻無能為力。
最終,繁茂的女貞遮住目光。此一別,成永決。
出了林木叢叢,前方一馬平川,卻是懸崖絕地。高於千尺的懸崖兩岸,單薄的鐵索相連,鎖上雖鋪了木板,卻也搖搖晃晃,稍有不慎,便墮入萬丈深淵。
雪瑤等人正尋思過橋,忽聽“砰”地一聲,回頭看,三米外,一個鮮血淋漓的屍體拋在地上。
那眉眼,那神情,還有那緊緊握著的劍柄,鮮血浴身,不改其心。
烽煙起,男兒淚,血戰黃沙不須歸。
蒼天浩,雲海移,心不悔兮意無愧。
“十九哥——”脆亮女聲恫徹天際,雪瑤快步跑到唐桀身邊。
而若兮,見到這一幕情形,隻覺心口作痛,萬般心緒絞在一起,有什麽一直支持的東西,轟然崩塌,昏厥不醒。
雪瑤雙膝跪地,青蔥玉指想拂去他滿身血汙,卻不知從何而起。
那個第一次改變她命運的男孩,那個為她偷饅頭的十九哥,那個曾護她,也曾拋下她的唐桀,此時,已永遠閉了雙眸,尚自流淌不息的,隻有未幹的熱血。
也許他平凡無奇,也許他懦弱蒙昧,但這一切,他是鮮血和生命寫下驚天泣地的承擔二字,無愧己,無愧人,足矣。
十指才要觸及唐桀身體,忽見羅陽將她拉疾步走來,將她拉到一旁,快語道,“雪瑤,小心——”聲未落,卻見唐桀身體燃成團,連同周圍一片,化作火光。若是晚一步,毀了的便不僅是屍體,還有佳人玉麵。
“十九哥!”淚水奪眶,看著一寸寸成灰,雪瑤覺得自己,好像也截作了千百段殘骸。原來這就是生生磨滅一個人的感覺,痛得唯有掩埋一切了結。看著再度從天而降的唐門老祖,雪瑤咆哮狂呼,“為什麽?為什麽!十九哥從來聽你的話,你讓他讀書,他不敢練劍,為什麽要這麽殘忍地殺了他,為什麽!”
“聽我的?他要是真聽我的,怎麽會為了你們幾個對我這個師父拔劍。”唐門老祖側頭掃一眼幾乎燃盡的屍體,重重不屑之後,也有看不見的悲愴。
“那是因為十九哥知道禮義廉恥,明白是非曲直。如果他一味助紂為虐,才真是枉為唐門子弟!”鳳眸不懼,女聲高昂。雪瑤突然想起唐門訓誡——扶危濟貧,匡正天下,這是每個入門弟子在那一方小院裏對蒼空白雲許下的誓言。可如今,連師父都成如此可怖模樣,世事弄人嗎,還是人心本惡。
“哼,你們都沒資格和我提唐門!唐門是我一手創建,要不是水族,現在呼風喚雨的,不會是慕容家那幾個毛頭小子!”一聲冷哼,唐門老祖慷慨義憤。
“師父,其實你從來沒把我們當做弟子,你收徒,不過是找些工具為你打天下,爭權奪利罷了,是這樣嗎?”忽然領悟一般,雪瑤盯著唐門老祖,聲音低下來,字句清晰。
“唐雪瑤,你以為你是誰?從前是南楚棄女,現在是紅顏禍水,還想要我唐震天悉心教導?你配嗎!”居高臨下,睥睨看著雪瑤,唐震天說著輕蔑之言。可腦海中,不由浮現那個初次相見,在門外跪了三天三夜的女孩。她的目光,清出如水,含著堅忍不拔,最深處,還有淡淡怨恨,大概正因如此與眾不同的眼神,從來厭棄女子的他,破格收她為徒。但那之後,他終究放不下對女子的成見,允許她做弟子,卻不授唐門武功,不加教導。
“所以你就隻教了我三招,即便知道我可能被人欺負,也就教了我微薄的三招!”從看唐桀練功起,到後來每次被人整治追殺,雪瑤都在怨恨不公,為什麽師父隻教她三招,為什麽她隻有抱頭鼠竄的份,現在謎底終於揭曉,並非師父重男輕女,而是她敬愛十年的師父,從來沒將她看作弟子。“既然如此,我也沒你這樣的師父。”右手握緊劍柄,同時對羅陽等人道,“你們過橋吧,我來了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