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片刻之安
屋內,兩人盤膝於榻上,相對而坐。慕容謙化指為掌,呈風雲八卦之勢,將內力源源不斷輸入雪瑤體內,以護其心脈安然。
雪瑤已恢複些意識,眼眸半開欲闔,昏沉之間,尚不明了。隻覺得置身於柔和暖風之間,溫潤舒緩縈繞體內,之前的鎮痛也緩解不少。
一炷香,兩柱香…….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雪瑤已恢複神智,麵色也緩和不少。看向對麵的慕容謙,卻見他嚴肅凜然,額際冒出涔涔汗珠,手上卻毫不停歇,依舊為她輸送內力,沉穩鎮定。
雪瑤雖然無緣親自學習,但還是了解一些基本常識的。眼前的情形,顯然是他內力耗損過大,已現衰竭之象。
長眉淺顰,鳳眸氤霧,她向他微微搖頭,示意他就此作罷。
說到底,她不過是弱國棄女,禍水一瓢,手上更沾滿無辜鮮血,死不足惜。可他不同,他是統領千軍萬馬之人,是鎮守一方之王,更是草原的天之驕子,若因她折損,於心何安。
他卻視若無睹,置若罔聞,依然故我地以掌風為她推送內力,維護心脈。
雖處室內,衣袂飄飛。方寸之間,苦澀甘甜不知。靜靜對望,好像時間長流裏,隻剩下眼中的彼此。
過了不長不短的些許時候,風流息止,暖意不散。慕容謙收掌,麵色蒼白,輕咳一聲。雪瑤則一時失力,斜倚在他肩頭。
慕容謙攬著她的肩,微藍眸光極複雜地看她一眼,扶她躺在榻上,而後起身欲離。
玉指下意識去拉他的華衫玄袂,不知是因為十指無力,亦或是華綢難留,指尖拂過,又重重垂下。“我——”喉頭梗塞,雪瑤怔怔望著他,半響無言。
她該說什麽?要謝他相救嗎?還是結束這樣的藕斷絲連,徹徹底底分道揚鑣?或許,都不是。
“如果道謝的話,就不必了。”門口處,慕容謙陡然回身,即使蒼白無色,那刀削斧刻的麵容,依是邪魅無雙,“不過,下次再和人打架的時候,記得自不量力四個字。本王公務繁忙,沒那麽多閑情逸致做好事救人。”低沉,亦帶三分輕浮,說罷,他啟門而出。
本來是該道謝的,就是不謝,也應溫言柔語說上幾句客氣話,隻是,一眼落於他玩世不恭的隨意神情,薄唇輕啟,就成了如此,“慕容謙你少得意!要不是你縱容下屬,本公子早邀與佳人,遊山玩水去了。”向著他的背影,脆亮的女聲脫口而出。
“我妹妹怎樣了?”見慕容謙出來,若兮忙迎上前去。
“對著本王大呼小叫,公主以為她怎樣?”挑眉,嘴角一抹漂浮淺笑。
“多謝。”若兮欠身一禮,語聲清婉。
比起裏麵那位,眼前這位貨真價實的公主,不知柔美和順了多少。可偏偏,相識相知,難相忘,他不遺餘力去救的人,是那個叫唐雪瑤的紅顏禍水……瀟灑一擺手,慕容謙大步向候在村口的肖如風走去。若兮等人則進屋去看雪瑤。
“王爺,您沒事吧?”看著慕容謙蒼白的麵色以及愈發踉蹌的步伐,肖如風不禁擔憂。
慕容謙搖頭,低沉的聲音顯得空曠,“那些人的來曆查清楚了嗎?”
“他們都自盡了,末將無能。”肖如風沉重道,“但是西照大概都以為是咱們的人——”說到一半,卻見慕容謙身子不穩,向一旁的馬背靠去。“王爺——”肖如風欲要扶他,慕容謙已穩住身形。
“今日之事不可外揚。”最深的眉間隱有波痕,慕容謙勉強提起氣力,翻身上馬,向鎮上飛馳而去。
“清心呢?”環視榻前包圍自己的三人,雪瑤的第一句話,是這樣。
“走了。”三人對望一眼,最後由唐桀給她一個簡單至極的答案。
“走了?”脆聲重複著,雪瑤不可思議,“怎麽會走了呢?她可是答應了我以身相許的。”
“雪瑤,別鬧了,你們都是姑娘,不可能的。”榻邊坐下,若兮握著雪瑤的手,輕柔如綿,安慰,也是勸告。
“我沒想怎樣。”迷離美目,突然漾起純澈的淒涼,“可她為什麽會走了呢?”
“別胡思亂想了,現在啊,最重要的,就是好好休息。睡一覺,什麽事都沒有了。”柔語溫言,若兮含著淡笑,心裏,卻止不住愧疚。如果他們多一份小心,添一份鎮定,雪瑤的女兒身便不會暴露,兩個姑娘的感情,更不會以謊言終結。
美眸微合,雪瑤掙紮著想要閉目休息,可心裏空落落的,不踏實,睡意全無。鳳眸乍開,咬牙起身,屏住依然沉重的胸口,雪瑤向門口走去。
“雪瑤,你去哪兒?”若兮忙拉住她,三人同聲發問。
“雲海之巔。”空濛的眸光,聲音也有些低弱,腦海裏,隻剩下一個念頭——找到清心,當麵問個清楚。
自己才救了她,無論如何,清心至少該留句話,總不會就這樣決然離去。如此行徑,誰人得以心安。
“雪瑤,你才受了重傷,去雲海之巔的事,改日再說吧。”看著三分恍惚的雪瑤,若兮沒有直接告知真相。
“不,萬一她遇到危險怎麽辦?西照現在這麽亂,慕容謙的人,土族的人,說不定還有山野強盜,她一個弱女子,不行,我要去找她。”有些喘息,雪瑤不顧若兮阻攔,執意去向門口。若兮則抓著她不放,一時間,兩個女子糾纏一處。
“你去了也沒用的。她已經知道你是女兒身的事,覺得你欺騙玩弄了她。她再也不想見你,並且揚言有朝必報。”眉頭微蹙,唐桀說得冷靜。
一語入耳,雪瑤怔住。沉重的,不止心口,仿佛四肢百骸也僵硬起來。
“你說什麽?”輕淺的聲音這樣問了,對方答的什麽,耳邊模糊不清。
她的謊言又破了嗎?而且還是以最無情的方式,呈現在那個清冽如泉的女子麵前。
“於王爺來說,除了柳蓉兒,其他女人都等同玩物……”不知為何,腦海中突然浮現這句話,這是當初受到柳蓉兒之事的刺激後,她對慕容謙說的。
嗬,想來,真是因果回環,現今有人也指責她玩弄感情。
原來,捧著真心,卻換來責難的感覺,這般酸苦難言。似小火油煎,也似心上斷弦。如此,怪不得當初,他會一怒狠言…….
欺騙玩弄,永不再見,有朝必報。
說出這些無情之言,不想也知,那女子的眼眸,會就此染上紅與黑的雜色。
先是十九哥,再是自己,兩次被人欺騙,任是梵天玄女,也會怨怒吧。
從來,她都是騙人之人,可每一次的欺騙過後,為何都是懷痛隱隱,蝕骨空虛。
若兮的攙扶下,雪瑤不再掙紮,無力地躺在床上,目光垂直,打在幽暗的天花板,綻出朵朵幽迷。
“雪瑤,你最需要的珍惜的,是你還擁有的。”一直緘默的羅陽,帶著春風之和煦,秋風之深沉,緩緩開口,“因為就算失去了一些,你仍然有太多彌足珍貴的東西。”
有人追逐高山仰止,有人向往絢爛情懷,卻鮮少,看到身邊一花一草。許是屋舍儼然太小,入不了滄桑瞳眸;許是碧海青心太大,盛不下世外人家;又或許根本的,隻因為終是凡人,為七情六欲所惑,看不見更多。
一晃半個多月過去,那一日,春寒料峭,微波正揚,一個女子,青衣長發,俏顏無雙,明明女兒身,卻一身男子服飾。東風掃過衣袂,發髻柔飄,她佇立於金沙江邊,俯身,撿起一顆顆石子,而後用力擲拋,將其投入滾滾浪沙,濺起漣漪漫漫,霎時,又沒了蹤跡。
“雪瑤——”身後,另一女子,高挑柔美,一襲白布衫,點綴藍花淺紋,靜靜立在她身後,輕聲喚她,又不知言何為好。
“姐,”聲音略有凝瑟,雪瑤回身,眉目低垂,眼映碧波黃沙,“姐,你和十九哥快些成親吧。”又是淺淡一喚,雪瑤轉入正題。
除卻上次馬背上的生死攸關,這一次,雪瑤光明正大認了若兮這個姐姐。
她們是姐妹,無論生死,都血脈相連的親人。既然關心著彼此,結連著血脈,那麽,能喚一聲“姐”的時候,便讓這親情泛濫,莫等到黃土埋身,才悔之晚矣。
因為還擁有的,是最需要珍惜的。
“怎麽突然想起這個了?”注視著雪瑤,若兮關切,也露出少許羞澀。
“在你愛的人愛你的時候嫁給他,該是很幸福的事。”迷離脆聲幽幽訴說,她不作正麵回答,隻是繼續道,“人生之長,人世之廣,如這濤濤江水一般,一顆石子丟進去,轉身的片刻,就要沉沒於底,杳無蹤跡。所以,還在手裏的時候,就抓住吧。”說罷,又是一顆石子覆滅於波濤。
幾日前,她去了一趟雲海之巔,期許著見清心一麵,說一句抱歉也好。可未及洞口,便被門口士兵驅趕到數裏開外。再若不走,還要武力相向,所謂理由,便是侵犯神女,罪不容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