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三招定生死(2)
“好,既然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本將成全你。”下定決心,那人一揮手,清心被架到一旁。原本想令眼前桀驁的少年跪地求饒,不過看情形,恐怕隻有將其斃於掌下。話音剛落,掌如鐵石,身似疾風,再度向雪瑤襲來。
睜眼是人間,閉眼是黑暗,耳邊風沙過,還有清心的呼喊。那一雙鳳眸,勇往直前,映著天之清,地之闊,還有,人之欲。
以為會一命嗚呼,以為將痛得失了感官,她合眸,亦掛著頑劣淺笑。等了好久,隻覺得拂麵輕風更為強烈,肩頭,有寬闊的手掌扶著她的身子。
開眸,見到那邪逸風雅的麵容,好像一切,都安然落地。“就算這兒妓院不多,也不至於縱然屬下強搶良家婦女吧。”有些促狹地說了這句,雪瑤再支撐不住,靠在他肩上,似睡不醒。
的確,替雪瑤接下那最後一掌的,是慕容謙。對方將領本也隻用了五成力道,加之慕容謙怒火滿腔,真力驟凝。雙掌一對,對方立時被震住數米開外,捂著心口,微微咳血。
不到半個時辰前,若兮去客棧尋唐桀和羅陽。因為來者是北翎騎兵,又數量不少,穩妥起見,若兮和羅陽決定告知慕容謙。
鎮上客棧隻此一家,很容易便到了慕容謙的房門外。那時,慕容謙正和幾重要將領商討作戰計劃。房門反鎖,扣叫不應。
“王爺,雪瑤她年紀小不懂事,就算得罪了您,現在她生死攸關,也請您高抬貴手,救她一命。”隔著門板窗欞,若兮聲聲急切。
房內正座上的慕容謙頓了片刻,目光仍聚在西照地形圖上,圈圈點點,繼續與眾將商議諸事。
“一日夫妻百日恩,雪瑤她和你夫妻一場,你怎麽就能見死不救!”原本輕柔的聲音喊得敞亮,亦帶了責難之意。
“若兮,不要說了,和這種無情無義之人浪費時間,不如我們早點去救瑤妹。”拉著若兮,唐桀欲走。
“嗙”地一聲,門開了,慕容謙立在門口,身形高大頎長,既給人壓迫之感,又將所有情緒隱在微藍眸光之後。“本王與她兩不相幹,這是她自己說的。現在有難,想到本王了嗎?”語調明明輕閑散漫,卻說不出的沉重。那一日,她的話,字字句句,錐心透髓,時時刻刻都能回響於耳畔……
“如果你不救她,就永遠不可能再見到她。”一直緘默的羅陽開口,清透的男聲直擊人心。
“如風,備馬,再帶兩個人跟上。”剛毅的眉骨更陰沉了,回身吩咐肖如風一句,然後同若兮等人一道趕來金塔村。
趕到之時,正看見搖搖欲墜的雪瑤準備挨那一掌。看到她單弱身形的瞬間,慕容謙震動了,也自責著。她是這般心比天高的女子,即算性命之憂,也不會求人分毫。明知她如此,自己竟還和她賭氣。若早來一時半刻,她,也許不會是如此鮮血淋漓吧。
救下雪瑤,慕容謙將她交給尾隨而來的若兮,再去解決那剩下的十幾個騎兵。慕容謙掃一眼那些人的裝束,的確是北翎軍服無疑,但看他們麵相生疏,幾乎從未見過。尤其為首那人,少將軍裝,見到他也毫無反應。
在朝之時,他雖時常留戀花街柳巷,可在軍中,他絕對是與將士們同甘共苦的一軍之帥。普通士兵不認得他尚可理解,若連少將都對他視若無睹,就隻有一種可能——這些人,根本不是北翎士兵。至於是何方神聖,或許是打著北翎名號掠劫村莊的山中盜匪,更或許,是有人蓄意安排,激發西照與北翎的矛盾,以坐收漁翁之利。想到後一種情況,慕容謙不覺隱憂。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那個躲在暗處的“漁翁”會是什麽人。難道和三年一樣,是土族要奪權嗎?
來不及仔細思量,慕容謙飛身拔劍,騰空越嶺般直衝到那頭領麵前,劍光橫掃,直向肩背削去。那頭領見勢不妙,長刀虛擋,作勢欲逃。慕容謙當然不容他逃脫,湛劍飛旋,封住對方去路。那人隻得回過身來,揮舞長刀,呼呼生風。兩人皆以內力加注於兵刃,一擊一碰,金戈作響。鬥了約有二三十招,慕容謙一招“橫掃千軍”,勢如長虹,力灌雲霄,劍鋒直抵住對方脖頸。
看著這一招一式,看著慕容謙的身材相貌,再看那接踵而至,混戰作一團的一色北翎軍裝。那頭領似是錯愕,又恍然大悟,屏氣高喊一句,“我等至死不辱北翎威嚴——”猛然踏出一步,血灌咽喉。
頭領殉國,士兵也不甘示弱,紛紛引刀自刎。片刻,十幾個鐵甲騎兵轉為倒地浮屍。
如此詭秘怪異的一幕呈現在眼前,眾人皆是一怔。
不過眼下,慕容謙沒有太多時間考慮對方的目的企圖,因為不遠處的雪瑤在若兮和清心的同時攙扶下,依是柔弱無力,幾乎站立不得。
若兮擦拭著雪瑤麵上的血汙,露出原本的俊俏容顏,隻是擦拭的同時,更多鮮血不斷從唇邊流溢。
“她怎麽樣?”慕容謙走到雪瑤身邊,低沉的男聲也凝滯幾分。
“已經傷及六脈。”風般俊眉皺起波瀾,正嚐試用左手診脈的羅陽不覺沉重歎息,“心脈肺腑恐也震裂。”
“我去取夢蓮。”清靈透亮,清心急切道。
“不行的,夢蓮主要用來以毒攻毒,現在她經脈俱損,冒用夢蓮隻會加速身體衰竭。為今之計,隻有帶她去山中找吳善人,以金針續脈。”衣袖下的手指微微握拳,羅陽解釋著,也暗歎無力。如果不是守氣節,如果不是看重所謂信諾,如果不是斷右臂而不接,那麽現在自然可以救她於水火。
大概,這便是天定之命。她被仇恨迷住明眸,牽連無辜。羅陽的臂因她而斷,愛恨輪回,因果有報,她要因此備受煎熬,性命不保。
“等找到醫生,她早就沒命了。”不慍不火,所有焦急迫切隱在最深的心底,慕容謙說了句,“我來吧。”之後,便從清心與若兮之間橫抱起微閉雙眸的雪瑤,轉身向房舍走去。
“慕容謙,要不是你縱容下屬在先,推三阻四在後,瑤妹她怎麽會這樣!”身後,唐桀厲聲嗬責,“放下瑤妹!”
“唐桀,最沒資格指責本王的就是你!”急躁焦慮的時候容易憤怒,慕容謙頓住腳步,同樣回以厲聲,“第一,那些不是本王的人;第二,那天在山坡上信誓旦旦要保護她的是你,也不是本王。”
“哼。如果那些騎兵不是你的人,他們為什麽穿著北翎的軍服,為什麽見到你就要倉惶自盡,又為什麽至死也要維護北翎!”冷哼一聲,唐桀咄咄逼人。
“夠了!都少說一句不行嗎!”一向溫婉的若兮也陡然高了音量,“我妹妹要是出了什麽事,你們有誰能安安心心過後半生!”
此言一出,眾人皆靜默。
那個妖女啊,亦是禍水。被人謾罵,亦被人責難。
那個單弱無依的男裝身影,那個淡施眉彩的傾國紅顏,亦或是光芒萬丈的一國公主,她若真的這樣無影無蹤了,誰的心裏,都留下一道活著的傷疤,時刻想來,入髓透骨。
慕容謙抱著雪瑤進了房舍。榻上,他從身後擁著她,兩根手指並攏,真力凝聚,搭在她的右手腕脈上,緩緩向上推移。他的指尖處漸漸泛出青白雲煙,一寸寸劃過纖淩肌骨。所過之處,是暖,是涼,仿佛相擁於高山之巔,在雲海裏迷茫。
“他真的能救瑤妹嗎?”門外,唐桀仍有顧慮。
“武學達到一定境界可以與醫理相通,護心續脈不是問題。隻不過,”羅陽頓了頓,繼續道,“極為耗損內力,若有閃失,一損俱損。”
幾人再度陷入寂靜。
風聲過,水聲鳴,還有誰的心聲,待聆聽。
“唐桀哥哥,剛才,你們叫韓郎什麽?”靈動的聲音響起,似碧泉流瀉高山。清心看著麵前三人,雖然隱隱猜到,雖然寧可不聞,終於還是問了出來。
“瑤妹啊,瑤妹她經常女扮男裝的,難道她沒告訴你她是女兒身?”不經意間,唐桀揭開了雪瑤的掩飾,“清心,你不會還以為她是個俊俏公子吧?”
即使猜到,即使想到,親耳聽到的瞬間,仍覺得內心轟鳴。清心的目光落在若兮麵上,似是委屈,又好像隱憤,“你也知道的,是吧?”
第一次,她願托付一生,是唐桀,本以為錦瑟相逢,可紅妝執手。不想,那人千裏迢迢來找她,不過為了一朵能救心愛之人的夢蓮,而後便悔婚離棄,逃之夭夭。
第二次,芳心隱隱欲動,是韓郎,那個單弱的年輕公子。在嬉鬧中相熟,在困境中相知。對方終以性命相付,不想,卻是女兒身。
她生在碧虛朗月之地,長於高山流水之畔,從未曾想,一句落花逐流水,道出多少心酸無奈。
還是這世上最多的,本就是欺騙,帶著欲望騙走想要的,再消失不見。
“是。”若兮無可辯駁,想要為雪瑤說上幾句,終究不是能言善辯之人,不知從何開口。
“嗬,”輕笑一聲,似有癡狂,清心搖頭,“好啊,原來你們唐門的人,個個都是騙子。請告訴她,我清心不是任人愚弄的,救命之恩牢記心底,欺騙之事,有朝必報。還有,也告訴慕容謙,今日之事,我早晚會找他算賬的。”說罷,轉身去向山巔,揚塵一縷。
不約而同地,三人輕歎一聲。
罪過啊,令一個清純女子毫無防備重傷於謊言,不論什麽緣由,都是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