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一百六十章 落魄(1)
洛陽,景和宮。
兩個女子對坐在榻上,慕容蓮先開口了,似勸,更似責,“她已經離開了,不會再影響你了。況且鶴影雙絕都已經無功而返,說明她命不該絕,太後你又何必苦苦相逼。”
“隻要她活著一天,謙的心裏,就不會隻有本宮一個。況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三年前沒找她算賬,現在,正是血債血償的時候!”溫柔的目,射出毒辣的光,柳蓉兒狠狠說著。
“嗬。”一聲笑,雍容自含,嘲諷無言。
“有一事,本宮一直不明,”與慕容蓮對視,柳蓉兒緩緩道,“同是貪名慕利,同是不擇手段,為何不論是你,還是謙,你們都總站在唐雪瑤那一邊,而本宮,嗬——”她也笑了,湮沒未說盡的音。
沉吟半響,慕容蓮聲如遠黛,“因為她絕不會用這樣卑劣的手段威脅在意的人。”
那個女子,她騙,她狠,她無恥,可總覺得,最深處,還有良心未泯,還帶著一抹真誠。
可眼前這個柳蓉兒,從小一起長大的柳蓉兒,夾在自己兩個皇兄之間,左右搖擺,妖媚惑人,惹得九哥心死,害得八哥身亡。到現在,不僅以肖如風的前途相迫,更用自己和九哥的聲名廉恥以為要挾。
的確,若隻是肖如風與自己的名分問題,她慕容蓮根本不屑為之一顧。未婚有子如何,私通副將怎樣,這麽多年的長公主,她幾時怕過這些腹誹。
隻是,她沒想到,柳蓉兒竟卑鄙到把九哥牽扯進來。
如果她不幫柳蓉兒出謀劃策置唐雪瑤於死地,那麽柳蓉兒就對外宣稱,他們慕容家兩兄妹私通苟合,珠胎暗結……這樣汙人耳目的話,傳揚出去,縱使清者自清,也恐人言可畏。
“是嗎?本宮卑劣,可若他能從一而終,再真心愛我一次,我又何苦卑劣。”春花秋水一般,那是深宮的幽怨。
“九哥最真的感情就是給了你,才會變成今天這個樣子。十年一覺青樓夢,夜夜笙簫枕醉眠,你以為他真的有多逍遙?”說起往事,慕容蓮有些激動,但她壓抑著,更顯蒼涼,“柳蓉兒,這個世界上,最沒資格問九哥要真心的,就是你。”說完最後一句,慕容蓮起身,依舊端莊優雅的宮步,從容不迫,出了景和宮。
柳蓉兒仍坐在榻上,望著重重金門,怔怔出神。她愛上一個人,愛到容不得第二,有錯嗎?她遵父命,承母言,嫁與當朝太子,又何錯之有?當愛欲糾葛與身家榮辱不得和諧一統,她努力想求兩全,難道就是殘忍了嗎?
嗬,嗬,嗬,暗笑三聲不知然,可笑,可悲,亦可歎。
且說雪瑤跟著一眾商賈,晝行夜休,十幾日轉瞬即逝。那兩個車夫老板對雪瑤頗為照顧,一路上,不但問長道短,分水分糧也要給雪瑤留上一份。這些食物雖然不是山珍海味,但對於落魄至此的她而言,隻粗茶淡飯,平安回宮就是最好的安慰了。
不過奇怪的是,雖然車夫老板熱情周到,同行的姑娘們,卻大都沉默寡言,常常是雪瑤說上三句,也不見她們應答一聲。
這一日,天剛微曉,花蕊上的露珠還未散去,雪瑤一眾人再度踏上出發的裏程。
洛陽與杭州,雖有千裏,但從順來客棧啟行,半月,足可望見水鄉滌漫,江河纏連。可是這回,從繁華街巷走上幽僻小徑,遠遠一望,見不得詩柳雲煙,反是隱隱出現群山起伏之勢。
雪瑤縱使不識路,此時,也大感不妙。
“張大哥,李大哥,咱們這是去杭州嗎?會不會走錯路了?”雪瑤問得小心。
“放心吧姑娘,錯不了,再有幾天就到了。”邊趕著馬車,那人說得肯定。
心下狐疑,大事不好的預感更強烈了,表麵上,雪瑤還是笑言,“我忽然想起還有事情沒處理,不如就此別過吧,謝謝兩位大哥了。”說著,雪瑤便要借此脫身。
那兩個車夫,一個根本不與理會,繼續駕車,另外一人則轉過身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救人救到底, 送佛送到西,姑娘半路下車,難不成是信不過我們兄弟?”
腕上的力道不弱,眼前這兩人,大概都是練過內功的行家。
若是六年前,膽敢有人如此威脅她,不管結果如何,她一定當即翻臉。
但如今,受過的委屈太多,加之身體虛弱,既然動手也是慘敗,還不如隱藏起自己那三腳貓的功夫,留得必要之時,一擊得勝。
“哪裏,張大哥誤會了。小妹不過心急了些,請別見怪。”淡雅中帶了柔弱,雪瑤低垂著眉目。
“哈,兄弟也沒別的意思,不過是想盡心送姑娘回家。”
對方的聲音,朗硬中帶了痞氣,雪瑤現在方意識到,麵前的兩人,絕不是中規中矩的正經生意人。再看身邊同來的幾個姑娘,有的秀麗可人,有的呆滯愚木,不論姿色如何,她們的目光,都帶著怯意。
這些,到底是什麽人啊。
心裏不由湧起懼意,雪瑤和那些姑娘一樣坐好,盡量使自己湮沒其中。
一連幾日,雪瑤想向那些姑娘訊問現今情況,然而收獲甚微,得到的,不是搖頭不語,便是“別問了,知道了也對誰都沒好處。”
直到八天以後,馬車進了山坳,兩畔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前方不遠處,聳立著陡峭的山崖,耳邊似還有濤濤江河,奔流不複回。
月上梢頭的時候,他們到了江邊,滾滾金沙,翻湧於目前,回首,亦不見來路依稀。
因為天色已晚,渡江恐有風浪,一行人便在臨近的小酒館中休息了。
張,李兩個頭目似乎和酒家老板熟絡,三人在一間包房內開懷暢飲,高聲喧談。隔壁,雪瑤和其他女子被留在屋裏休息,門外有兩個侍者看守。
牆板不厚,雪瑤附耳在牆壁處,他們的談話盡數傳來。
“這一行,兩位兄弟又帶回這麽多如花美眷,咱們聖尊見了一定歡喜,將來若再有哪位女子得蒙聖寵,二位真是前途無量了,到時,還請替在下多多美言。”店老板敬酒,恭維連連。
“哈哈,百裏兄過獎,要是真有那一天,就憑這百花釀,兄弟你也是功不可沒。”李姓男子飲下一碗,豪氣爽然。
“就是,百裏賢弟太客氣了。就那些庸脂俗粉,有誰能被聖尊看上,那是她們的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張姓男子也應聲附和。
“哈,”百裏老板一笑道,“我看不然,就那個錦衣白緞的女子,即算比不上水族妖女的絕色,也算是女子中的極品了。這樣的姑娘,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吧。”
“銀子?”兩人對望一眼,而後放聲大笑,皆得意非常,“不瞞老兄,那姑娘,是我們騙來的。”
“哦,哈,”百裏老板隨即恍然大悟,“怪不得,瞧那女子的衣衫打扮,也不像是家裏窮到賣女兒的。隻是這樣,不會有什麽麻煩吧?”
原來,馬車上的姑娘,大都因為家境貧寒,被親人賣給了這兩人,要獻給那個所謂聖尊。
“能有什麽麻煩,管她是千金還是娼妓,到了咱們手上,還不就是任人擺弄的玩物。等到聖尊寵幸了她,也就和其他女子一般,整日想著爭寵奪愛了。”那人說得狂妄,信心滿滿。
牆的這一側,正聽他們講話的雪瑤,已不自覺握緊了玉指。
玩物,又是玩物。
嗬,看來世上的男人,還真是習慣了以這樣的姿態對待女子。
不過,別的姑娘或許可以,這樣對她唐雪瑤,想都不要想。她可以忍,卻絕不忍辱偷生,坐以待斃!
起身,大步走向門口。開門,拔出袖中短劍,鋒利的劍刃劃過一個侍從的脖頸,留下帶著血的印痕。另一侍從當即滿麵驚恐,“來人啊——”最後一字未脫口,後心已插了半截短劍。隨著劍身離體,那人也轟然倒地。
雪瑤本想一走了之,但瞥見身後那些不明就裏的無辜女子,她停步,轉身,聲音不大不小,剛毅凝練,“張,李二人是邪教異徒,對你們圖謀不軌,要走的趕緊走。”話音落,隻見那些女子頗為異樣地看著她,似乎她,是另一個世界的異類。
“逃了又怎樣,還不是餓死。倒不如做了聖尊的女人,起碼衣暖食飽,說不定還有榮華富貴。”其中一個容顏嬌好的女子開口,字字句句理所當然。
“嗬,所以便拋棄尊嚴,甘當玩物了。”注視著麵前這些女子,雪瑤冷冷嘲諷。怪不得世上女子多半地位低下,個中緣由,不僅他人看不起,追其根本,還是自己不知上進,不懂自愛。說罷,留下那些人欲說還休,雪瑤向外奔去。
隻可惜,還是遲了一步。這廂熙攘吵鬧,早驚動了那邊飲酒正酣的三人。
“怎麽回事?”李姓男子走出來,不耐煩地發問,卻正看見雪瑤奪門而出的身影。當即便醉意清醒幾分,一聲怒吼,急追雪瑤。另外兩人聽到同伴呼喊,也紛紛趕來。
感到身後之人越迫越近,撐著虛弱的身子,雪瑤加快腳步,不時竟到了江邊。
江水滔滔,白浪拍岸,潮氣幾乎浸濕鞋底。可身後,三人迫在咫尺,再有丈許,便可將她一舉拿下。
“哼,看你還往哪裏逃!”李姓男子叫囂著,一副小人得誌的神情,似乎雪瑤已是囊中之物,逃已無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