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紅塵三千
洛陽城,南楚宮。
金車玉馬往來入,珠寶疊翠流轉赴。
懷安王世子——南楚最為富庶的諸侯之嫡子,此時已抵達宮門。攜上萬貫家財,隻為帝姬回顧。
大殿內,韓平治端坐於正中龍位上,龍袍冕冠掩住頹靡醜態。雪瑤難得又換上女裝,三千發絲披在肩頭,流金華裳道盡雍容高貴。
門口走入一男子,二十五六歲的年紀,形貌端正,舉止頗有風範。“微臣叩見陛下。”
“世子遠道而來,快平身。”韓平治和顏悅色。
“謝陛下。”懷安王世子韓禮起身,又轉向雪瑤,微微欠身,“公主安好。”
微笑一點頭,雪瑤放柔聲音道,“世子辛苦了。”
“公主國色天香,傾國傾城,今日一見,當真耳聞不如目睹。”韓禮忙不迭失地恭維雪瑤,同時又向韓平治道,“陛下,微臣的家鄉也沒什麽特產可以現拙,隻好帶些翡翠麒麟,人參熊掌之類,班門弄斧,望陛下與公主開心就好。”
想著源源不斷的金銀珠寶,韓平治雖然表麵一臉莊嚴鄭重,心裏,早就喜笑顏開。“好好,世子有心了。不知懷安王可一向安好?”
“蒙陛下照拂,家父一切都好。”韓禮俯身又跪,“臨行前,家父特意囑托,一定要叩謝陛下對微臣的信任。微臣必將感恩戴德,與公主恩愛一生。”說著,眼眸不自覺地看向雪瑤,做出幸福微笑的表情。
“好好,朕也相信,把寧天托付給世子,一定國泰民安,合家美滿。”韓平治示意韓禮起身。整個興慶殿似乎洋溢著和睦溫馨的滋味。
隻是這一幕,落在雪瑤眼裏,本能地變了感覺。
因為感恩戴德,所以與她恩愛嗎?那她算什麽,報謝皇恩的工具?
還有,國泰民安,合家美滿,言外之意不就是要她生個皇子繼承大統嗎?
明明一場互利共贏的交易,還要強披上天作之合的華麗外衣,而她,又恰是這一切的策劃者之一。真不知是幸,還是哀。
再相互問候幾句,韓平治便下令擺宴開席。幾個內監抬上圓桌,玉盤珍饈接踵而來。幾個妃嬪奉諭來韓平治身邊陪席。毋庸置疑,韓禮又將這幾位座上美人大加讚美一番。而後笑對韓平治道,“早聞陛下宮中美姬如雲,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間。不過,微臣也帶來些隨行歌姬,願為陛下獻舞,請陛下應允。”
“好。”飲下一杯,韓平治顯出幾分豪邁之情。
韓禮喚來隨行侍者,吩咐幾句。
不一會兒,歌起樂來,五六個舞姬入殿。她們穿一色淡青薄紗,妙曼妖嬈隱約得見,纖小裸足點地,纏綿腰肢回擺。隨著鼓樂聲聲,溫婉纏麗中,自帶火辣媚骨。
韓平治盯著那些女子,目不轉睛,一時竟忘了身邊妻女。
“這些歌姬都是會稽最好的歌舞坊調教出來的,堪稱會稽一絕。”看著韓平治的神情,韓禮自飲自酌,自鳴得意。
“這樣說來,世子是時常留戀風月煙花之地了?”突然升起一陣煩厭,雪瑤挑眉看向韓禮,脆音中帶了質問的意味。
“不不,沒有的事。”韓禮訕笑著連連擺手。
“既然沒有,那又怎麽知道是會稽最佳呢?難道是流言蜚語,道聽途說嗎?”眸光更厲,雪瑤緊逼一問。
“這這——”韓禮被噎得啞口無言,正躊躇著如何敷衍過去,隻聽雪瑤睥睨道,“在陛下麵前傳揚無稽之談,和搬弄是非有什麽分別。”
“不敢不敢,微臣不敢啊。”幾句話下來,韓禮已是冷汗直冒,隻有連聲求饒的餘地。
舞畢,韓平治讚道,“不錯,賞。”
“這些歌姬都是進獻給陛下的,若陛下不棄,從今往後,留她們在宮裏,常伴天顏,便是最好的賞賜了。”韓禮在旁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
韓平治早就心儀這幾位灼舞佳人,當下正中心意,自然首肯。隻可惜那幾位如花舞姬,隻因主人攀龍附鳳,便一腳踏入無底宮闈。
酒酣宴罷,韓平治以休息為由,撮合雪瑤和韓禮兩人去禦花園遊賞,順帶令畫師為兩人繪下宮闈定情的瞬間。
禦花園一角,雪瑤坐在石凳上,韓禮站在她身後。年輕的公子正想著輕覆上未婚妻肩頭,未沾兵刃的手指才碰到她衣襟一角,便聽得剛厲女聲道,“男女授受不親,世子是名門望族,不會連這點禮教都沒有吧。”
“額,公主乃皇門淑媛,禮法極佳,微臣疏忽了。”尷尬收回手來站好,韓禮不敢多言。
三月豔陽天,正是枝頭夭桃盛,園中杏蕊多。才子佳人,風景江南,一筆筆,一墨墨,三寸紫毫在宮廷第一畫師手中流轉。那眉,那眼,那薄唇,那長發,濃筆淡描,傾盡天下豔麗芳華。
畫畢,畫師呈上宣紙,“請公主過目。”又好心建議道,“今日良辰美景,公主與世子天作之合,是否再要畫一張。”
隻瞥一眼那畫作,雪瑤毫不在意,又含著精厲,“裱好後直接呈給父皇吧,本宮不喜歡沉迷享樂。”
畫師連連稱“是”,而後退下不言。
“既然不畫了,那不如在這禦花園中走走。”韓禮小心翼翼恭維道,“公主你看,這桃花多美,美得像您一般。”
“桃花是美,但太過膚淺,而且極易凋敗。”雪瑤起身,目光淩厲,“你是想說本宮以色侍人,還是殘花敗柳啊?”
“這,這,沒有的事,這桃樹怎配與公主相比。”韓禮一頭霧水,隻得再賠不是。從開始到現在,這位公主就沒停過向他發難。傳說中的寧天長公主,文能安邦,武能定國,雖有放蕩之事,卻不是眼前這般蠻不講理。他到底怎麽得罪她了?
沒再理會韓禮,雪瑤回身便走,冷冷甩下一句,“本宮事務繁忙,世子請自便。”流蘇錦繡鞋踏在幽幽翠竹影上,不知為何,麵對這個即將要成為她夫君的人,她隻想盡一切可能排斥。大概是她一向討厭奉迎附和的小人吧,除非利益需要,否則對於自己討厭的人,她當然不會露出愉悅神情。
公文政事,勾心鬥角,如有需要,她可以盡力八麵玲瓏。但婚姻感情呢,真的也能無所謂嗎。
醉群芳,冷月站在櫃台後,即使隻是靜默地看賬本,那股暗流的殺氣依然悄悄流動。
“怎麽,幾日不見,冷美人轉行做青樓老鴇了?”輕浮的語調,昂闊的步態,慕容謙進來大門。
“這裏恐怕不歡迎你。”冰冷的神情,似在陽春裏凝起寒霜。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這麽多姑娘,還沒來得及和她們一醉方休呢。”作惋惜狀,慕容謙直徑走到櫃台前,含三分笑意看著冷月,“隻要告訴我她在哪兒,我立刻就走。”
冷月壓低聲音道,“主上就要大婚了,不想見你。”
“我的女人要成婚,我為什麽不能見她。再說,你又不是她,你怎麽就知道她不願意見我。”靠在櫃台上,他幾分狡黠,幾分無賴。
冷月瞪著他,想想似乎也不無道理,半響道,“我可以將你的話帶給主上,見與不見是主上的自由。”
“可是本王不喜歡等。”慕容謙似笑非笑,似有幾分躊躇,“南楚權傾一時的周凱大將軍是因為私通北翎獲罪的吧。不過,本王好像並不知道他對北翎有這等貢獻。堂堂大將軍栽在兩個女人手裏,本王可是看不過去了——”言下之意,威脅了然。
“你想怎樣?”秀額顰起一絲褶皺,冷月盯住他,寒意更盛。
“別生氣,這麽漂亮的額頭,吹皺了不好看。”說著,兩根手指點過她的眉心。“本王還是那個問題,她在哪兒?”
冷月握劍的手不覺緊了幾分,彌漫周圍的殺氣更重了。
“拔劍就更不對了。”垂眼看著她握緊劍柄的玉指,慕容謙仍帶幾分戲謔,“這麽秀麗雅致的醉群芳,若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見了血,今後恐怕沒人敢來了。”忽然,他又笑了,豪放不羈,“哈,有些話,我想和她說清楚。既然如此,看來隻好隨緣去尋她了。”說罷,瀟灑向門口,好像方才的危險對峙不曾存在。
“西湖水亭。”身後,冷月也無奈一般,不大不小的聲音,正好他聽得清楚。
西湖千裏闊,訴不盡情腸。碧天影下,湖如圓鏡,正中一處小亭,扶風嫋嫋。亭內一女子,淡黃雅裳,三千發絲隨風撩動。她眺望遠方,清澈的湖麵洗去鉛華,卻勾重了迷離寒霧。
不遠處的對岸,有人撐輕舟而來,白衫罩玄袍,一眼望去,便知有迷惑天下女子的本事。
離小亭五丈處,慕容謙飛身躍起,恍惚間便上了圍欄一角。幾分笑似隱若現,他看著她,深沉的眸光如滄海瀾波。
“王爺還沒有回北翎嗎?真是好興致。”不冷不熱,雪瑤含譏帶諷。
“江南三月,美人美景,本王當然不舍得走了。”跳下圍欄,他立在她旁側,輕魅道,“不過,公主的心情,似乎不太好。”
“有嗎?”雪瑤挑眉,清靈婉脆,帶著鋒芒,“那王爺就錯了。人生三幸事,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患難時得冷月相助,引為知己,這是一幸;十日後成婚,有良婿,此乃二幸;本宮權傾朝野,將來必得南楚江山,此乃三幸。人生三幸,本宮樣樣占全,何悲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