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焚心(1)
“這麽調皮啊,一定是男孩。”韓平治輕輕撫上周婉兒的小腹,無限寵溺。這一對甜蜜的璧人,似乎早已忘記立在一旁等待請脈的羅素忠。
等上一盞茶的功夫,終於輪到羅素忠跪下為賢妃請脈。手指搭在輕巧的腕上,神色漸漸凝重,“娘娘是否覺得近日身體瘙癢不適,並發有粒狀紅疹?”
周婉兒想了想,隨即道,“好像是有,但並不嚴重,也就沒太在意。”
“這恐怕是麻疹。傳染性極強,需立即隔離處理。腹中胎兒能否保下也尚未可知。”羅素忠麵容緊張,言辭急切,足可以假亂真。
“啊,”周婉兒一驚,下意識掩住自己的小腹,“羅太醫,你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怎麽會這樣,你可確定嗎?”韓平治起身,難以置信地看著羅素忠。
“千真萬確,還請陛下趕快移駕,並下旨將賢妃娘娘隔離醫治。再有耽擱,恐怕宮中會發生瘟疫。”羅素忠就勢叩首,以表憂心忡忡。
“這——”看一眼周婉兒,韓平治在作最後的猶豫。
“陛下——”水汪汪的明眸看著韓平治,周婉兒連連搖頭,欲說,又不知從何說起。
她該說什麽,又怎麽開口?
說她不願被隔離在如冷宮般的偏殿嗎?那是不識大體,還怎擔得起賢妃之名。
可當真被丟到少有人煙的淒寂寒宮,男人從來都是隻見新人笑,不聞舊人哭,等再出來時,人走茶涼,之前的謀劃,一落皆空。
當然,那個時候,周婉兒還不知道,整件事,從頭至尾都是陰謀,針對她寵冠後宮的陰謀。
“就依羅太醫的意思吧,朕有空再來看你。”思慮片刻,利弊權衡,韓平治選擇了自己。他是帝王,不能因為一個女人棄整個後宮,甚至整個國家而不顧。說罷,大步離去,留給她最後的背影。
從那時起,那個名為周婉兒的女子,繁華凋盡,富貴消亡,開始她人生的真正悲涼。她被丟在偏殿,被眾人冷落,最終在北翎洗劫南楚宮室時,受盡淩辱,下落不明。
賢妃,他曾救她於重病之危,成就了自己在世華佗的美名。
可釀成這一切悲劇的,也始終逃不掉他羅素忠。
如果在惠妃的威逼之下,他能以身家性命堅持原則,也許今日的一切,都會不同。那是他第一次做了違心事,也是最後一次。這樣的喪滅醫德,一次,足以折磨一生。
二十三年,報應,卻要由更多無辜之人同他一起品嚐。
“世人貪生好利,隻要有錢有手段,沒有什麽是問不出來的。所以,你還是好好想想吧。”說罷,冷月終於從陰影下走出,修長的睫毛輕輕抖動,之後推門而出,飛身遠去。
“爹——”羅陽向這邊奔來,作為醫者,他本能地感到了死亡殺氣。隱隱略見那白衣一角,是冷月,這世上,大概也隻有她有如此濃重的死亡氣息了。“爹,你沒事吧。”看到神色驚慌的羅素忠,羅陽一臉擔憂。
“沒事。走吧,你不該過來的。”羅素忠急於拉著羅陽離開,唯恐他看到室內不幹淨的金銀。
“爹,到底發生什麽事了?”羅陽卻掙開羅素忠,望著陰暗小屋的一角,鄭重詢問。
“唉,”重重一聲歎息,無奈背後亦是悔恨,“算了,過來吧。”羅素忠帶著羅陽進到屋內,打開地上的箱子,霎時,白光耀眼,衝不散陰暗。是白銀,還有珠寶,散落交錯,價值連城。
“這是怎麽回事?冷月送來的嗎?”羅陽有些迷惑。不久的剛才,他還見過了雪瑤,她還答應著他,少用陰謀,自保便可,可是背地裏,她又在謀劃什麽了?父親是太醫,找父親謀劃,難道要荼毒人命。想到這裏,羅陽心上一涼,不禁失望。
“是長公主派來的人。”一片沉寂,羅素忠繼續道,“皇上服食的丹藥中摻雜有麝香,媚藥,和重金屬汞,長期服用,會身體衰弱,造成體虛而亡的假象。可長公主卻要我誤診皇上無事。”
“什麽?”雖然想到她要謀害人命,可對象竟然是皇帝,她的親生父親,羅陽震驚,久久難言。半響才回過神來,“那爹答應了?”
“現在還沒。可不答應,咱們羅家上上下下十幾口,誰能逃出她的魔爪。”愁眉深鎖,羅素忠歎道,“唉,身不由己啊,身不由己。”
“爹,自小您便教我忠君愛國,舍生取義。如今事到臨頭,我們絕不能做違背良心醫德的事。”溫和的麵容突然果敢剛毅起來,羅陽繼續道,“長公主也不會這樣不講道理的,我去和她說。”
“陽兒,有些事情你不知道。”羅素忠叫住了他,想說出往事,又不知從何說起。
“爹,到底還有什麽事?我不能看她這樣下去。”羅陽露出焦急之色。
“是爹的錯,都是爹的錯啊…….”沉默少許,花甲之年的羅素忠講起自己人生中唯一一次的不堪回首。
與此同時,冷月也正將調查來的一切情況報告給雪瑤。
聽著冷月的簡短概述,雪瑤臉上,愈發陰沉。
她千挑萬選的未來夫君——羅陽,竟是仇人的兒子,怎麽會這樣?
難道是天意弄人嗎?還是作孽太多,上天根本不給她一個向暖的機會。
很久很久,直到銅爐香料慢慢燃成灰燼,直到心上無感,麻木了神經。“羅素忠對母親有恩也有惡,若他肯為我們辦事,過去的事就過去了吧。”一個從來不懂得原諒的人,說出這一番話,著實不易。大概,她是真的喜歡那個翩翩公子。
話音才落,門外又起波瀾,“長公主,羅太醫請見。”
“讓他進來。”這個時候,他怎會突然到訪。有些心神不寧,雪瑤還是決定相見。
冷月退出。出門時,麵對羅陽的凝視,她無動於衷。
“微臣參見公主。”不論何時,不論何事,羅陽始終彬彬有禮。
“快起來吧。”雪瑤示意他平身,卻隱隱覺得氣氛不對,邃故作調侃狀,“不是早上才見過,才多久,就等不及了嗎。”
“微臣前來,是為皇上和家父的事。”仍舊平和的語氣,羅陽直視她,看得她不覺心虛幾分。
“哦?怎麽,羅老太醫可是遇到難事了?”佯裝不知,死不認賬,是她的一貫作風。
“的確,家父發現皇上所服丹藥含有大量有害成分,現下打算稟告皇上,卻有人攔阻,並以我羅家全家性命相要。”羅陽盯住雪瑤,緊緊不放,“還請公主明示。”
“既然來問本宮了,那依本宮的意思,這件事本宮自會查明,就不必羅老太醫操心了。”心知羅陽已明曉一切,雪瑤卻仍強撐著不點破。
有些事,不可說,一說即沒。
“皇上是公主的親生父親,公主何必苦苦相逼?”羅陽終於問了出來,輕音含責。
“怎麽,你在懷疑本宮?”冺一口明前龍井,雪瑤若無其事。她的演技,早已爐火純青。
“證據確鑿,還用懷疑嗎?”日光落去,失望,壓抑的陰霾籠罩了整個明德宮。“若公主就此懸崖勒馬,微臣可當作從未聽聞。”
“到了懸崖,馬是勒不住的,或者大道平川,或者墜落山崖,再沒有別的選擇了。”忽地,她又笑了,肆無忌憚道,“嗬,再說,韓平治死了有什麽不好,南楚會淪落到今日這個任國欺淩的地步,還不是他這個皇帝無能嗎?別說南楚江山了,就是這個皇宮,每日沉香煎甲,歌舞升平,哪一樣不是民脂民膏!耗盡金山銀山,隻換來頹靡一片,羅陽,這就是你一力要維護的好皇帝嗎?”
明明是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可偏偏還帶著那一番大義凜然的意味,有這樣一瞬,羅陽似乎也迷茫了。但他終究是在心性淡泊,忠君愛國的男兒,她的心,他不會懂。
“縱有千般不是,他也是皇上,更是你的父親,你這樣做,等同大逆不道。”眉間鎖起波痕,羅陽苦勸。
“嗬,”她冷笑,“父親,好啊,那就好好說他這樣一個父親。將自己的女兒接二連三推向火坑,出了危險,才舍得一箱紗綢,他可真是好父親啊!在他眼裏,或者在你們所有男人眼裏,值錢的從來隻有江山社稷,我們女人,永遠隻能做犧牲品。憑什麽!我不甘心。他死了,我就可以做皇帝。我就是要他死,我要顛覆這半壁江山!”越說越激動,情緒幾乎難以自持。
“不,你太瘋狂了。你不是這樣的,這是攝魂散的作用。我來給你診脈。”抓著雪瑤的手腕,羅陽妄圖她能平複心緒。
“我沒瘋,這才是我。你看清了嗎!”用力甩開他,她知道,已經無可挽回了,既然如此,破罐破摔,她也無需再克製什麽,“羅陽,我告訴你,你們羅家還欠我的債還沒還呢!現在你沒的選,隻能按我說的為皇上診脈。或者你去告發我啊,你父親害了我母妃,你再害我一次,有本事你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