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竹籬三寸秋滿天
房門內側,幾乎在同一時刻開啟,她步履匆匆,也未抬眼,惶惶然,直接撞在他的懷裏。
抬眸的一瞬,映在眼裏的,是他深沉如海的浩瀚藍眸,雪瑤一驚,退了一步,不假思索地,將本就淩亂的頭發更多遮住自己的麵頰,形如鬼魅,“這位公子,讓一讓,擋在門口不太好吧。”
慕容謙的目光略過她,掃向屋內,兩個身強力壯的男人正打得不可開交,“怎麽回事?”不怒而威的聲音透出些許寒意。
“不知道啊,你們聊著,不打擾了。”鈴音快語,雪瑤低著頭,向那門口處殘留的一隅縫隙挪去。
明知自欺欺人,也隻好出此下策。
她已經沒辦法再麵對他了,那一劍,曾經的一切,或喜或悲,都碎了,碾化成塵,漂散無影。
小心翼翼踏出腳步,剛企足,一隻寬大有力的手,已生生扼住她的喉嚨。
細小的刀片仍插在肌膚裏,手上的九節鎖還沒有打開,她任毫無掙紮的餘地。在他的力道下,她被迫揚頭看著他,他目光陰沉,含著片片薄冰,邪雅精致的麵容掩不住恨火洶洶。
他們的身高,原來差了那麽多,以至於她的雙足,一寸寸離開地麵,呼吸漸漸困難……
他狠狠注視著她,那原本姣美的麵容,因為呼吸困難,泛著扭曲的痛苦,嘴角還帶著淤青,明顯是被人整治過的慘狀。心上,不覺顫了一下。手中,仍是不斷加力,“為什麽!”他向她怒吼著。
一個情字,逃過的有幾人。劍落,情深不斷,愛,隻化作了恨與無奈。
“王爺,這幾人怎麽處置?”後邊,肖如風的聲音適時響起,總算救了她。
慕容謙暫時放下了她,雖然稍稍鬆力,追魂索命的手掌卻並未離開她的脖頸。餘光再掃一眼她嘴角的青腫,毫不留情道,“幫他們自裁。”說罷,讓出一條路,肖如風麻利地將屋內二人拖了出去。
“王爺饒命,饒命啊。”求饒聲不絕於耳,不過雪瑤為自己擔心都來不及,才沒有心情幸災樂禍。
眼前這個人,若是平時,自然風流邪魅,放蕩不羈,迷倒萬千紅粉佳人。不過,到底是北翎王朝的子孫,一旦惹怒,絕對也有著暴虐嗜殺的一麵。
果然,下一刻,他一手扣住她的肩,將她直按在牆上,另一手,仍不離開她的脖頸,“告訴我,為什麽?”壓低了聲音,壓不住恨意。
這哪裏是問話,分明是要命。
牆壁凹凸不平,柔膚緊貼在上麵,酸痛透寒。秀眉微顰,調動所有思緒,雪瑤快速思考該如何回答。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擠出一絲假笑,雪瑤決定一裝到底,“你最好還是放開我,不然我要喊人了。光天白日,罔顧人命可不是鬧著玩的。”
因為她根本就無話可說,即便那一劍是意外,可篡奪兵權,誘騙士兵,圍攻南楚,一切都是她的私心,她難以啟齒。
“哈,好,很好。”慕容謙忽然笑了,生硬剛冷,掐著她脖頸的手拿開,從腰間取出一把匕首,周身銀色,略有弧度,閃著光亮,散發貴氣。
她的演技真不錯,到了現在,竟然還敢裝!
而他,還期待她會有什麽隱情,真是可笑。
目光偷瞥著那銀光閃閃的器具,雪瑤一陣寒涼,強作鎮定,“你想幹什麽?”
“唰”地一聲,匕首拔了出來,破曉初光下,鍍上暖金的顏色,“這是你們南楚進貢的,好看嗎?”他側頭欣賞著手裏的匕首,淡雅一抹笑容,似天邊雲霞。
“挺好的,你還是收起來吧,”靈巧如她,心慌之下,盡力周旋,“我覺得,送給肖士將就不錯啊。”
“是嗎。”不急不重,那柄匕首卻漸漸靠近她的麵頰,“不過,本王更想用它劃破你的假麵,再割下你的舌頭,這樣,就永遠不必再看見你的偽裝矯飾。”
她屢次三番騙他,早就該死,現在,他一定要毀了她。沒有女人能這樣耍弄他。
“這,這可一點都不好玩。”她真的慌了,心亂如麻,右肩被他狠狠製住,手上還上著九節鎖,欲掙而不得。眼看閃著寒光的匕首一寸寸靠近,無助,絕望,蔓延了整個心房。“你還是殺了我吧。”
她舍不得命,但她更害怕折磨。
而他,恰恰看透了她的心理。“想死?你不覺得太便宜了嗎!”不重的聲音,透盡了殘忍。
冰涼的觸感,鋒利尖銳,匕首已經貼在她的麵龐上,隻要他稍稍用力,一定是一道血痕,留在此生的傷疤。
“不不,你不能這麽對我。”驚恐中,她難以避免的軟弱下來,“不要——”
“當”地一聲,匕首插在身後的牆垣上,刀鋒深嵌。
她是盛世繁華的牡丹花,高貴傲然,也帶著毒辣的尖刺。
看到她的哀傷,心裏那一抹憐惜還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他下不去手。
他們離得好近,咫尺之間,呼吸可察;卻也好遠,心在天涯,不得一見。
他的手指撫過她嘴角的青腫,如此溫柔纏綿,帶著醉人的力量。
“給我一個理由。”似乎已經平息了怒火,他的聲音,謙雅如常。
明如秋水,半簾迷離,她呆呆地看著他,她是就這樣躲過去了嗎?
“我是南楚公主,我對你還有用。”猶豫了一下,雪瑤決定向政治求助。
“南楚遲早要收歸到北翎的麾下,你覺得,本王需要顧慮一個弱國嗎?”微藍色的眸光,明暗不定。
“那你為什麽還不對南楚動手?”生來的敏感,她一針見血,看著他才緩和的麵容又添陰沉,她連忙一帶而過,“就算你殺了我,也什麽都得不到。還不如利用我去威脅南楚,也許有好處呢。”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何況是你這樣一隻喂不熟的狐狸,你憑什麽認為韓平治會願意救你。”顯而易見的輕蔑,他睥睨地看她。
“他嫁出去的那個是寧和公主韓若兮,不是我韓雪瑤。韓若兮身染重疾,本來就活不了多久。而我是他唯一的後嗣,他不會不管我的。我保證。而且,他還不知道是我帶人去圍困的杭州城。”微揚著頭,她些許傲然,信誓旦旦。
什麽保證啊,其實,她什麽都保證不了。在她的好父皇韓平治眼裏,妻妾,女兒不過是政治穩定的工具,隻要半壁江山可保,什麽不能舍棄。
可她既然已經說到這兒,也隻能自己圓下去。不然,她還能說什麽,說說感情?
男人在乎的,從來都是政治權謀。
他和她,曾經,不值一提;現在,更灰飛煙滅,還要拿出來惹人取笑嗎?
“既然你這麽相信你的好父皇,那本王就成全你。”片刻,他一抹冷笑,徹底放開了她。失望,傷痛,盡數湮沒在幽幽彼岸,“希望你不要後悔。”
“我從不後悔。”她倔強回了一句。
“如風——”他朗聲一喚,不再看她。
“末將在。”肖如風進入茅草屋,看著兩人都還完好無損,總算鬆一口氣。
“寧和公主逆奪兵權,參與謀亂,交與揚州督撫,即日押往洛陽,聽候發落。”無喜無怒無感情,有的,隻是公事公辦的堅決。
既然她都說了不後悔,那他一定好好成全她!看看韓平治到底會不會她來管這個公主!
“是。”肖如風不敢有異,走到雪瑤身邊,“王妃,走吧。”
“本宮隻是南楚的公主。”賭氣似的,冷冷說了這一句,她跟著肖如風走了出去。
“告訴督撫,給她最重的枷鎖。”佯裝悠然的聲音裏,他,是氣憤,也是神傷。原來,她可以當做什麽都未有過。這樣的沒心沒肺……
她狠狠瞪他一眼,然後,擦肩而過。
念時春夏繽紛華,痛到秋冬雨雪霏。
天空卻是格外清朗,陽光露出金燦燦的容顏,落葉紛飛,他們,漸行漸遠。
愛已碎,情已逝,浮生幾度秋,又臨到,誰人留。
自那之後,雪瑤果然被押到最近的一個衙門裏,已經深插皮肉的九節鎖被拔了出來,取而代之的,是木枷鎖鏈。袖口的衣襟早已染上鮮血,連同身上那些,映在一起,斑斑駁駁。
臨行前,雪瑤走到肖士將跟前,頗有無奈,“你就不能放我走嗎?”
“對不起,這次,真的不能,王妃做得實在有些過分了。你可知,那一劍,險些要了王爺的命。”肖如風也黯然。
“嗬,是嗎?”雪瑤一笑,滿地淒涼,“其實,就算我什麽都沒做,他要抓我,你也會毫不猶豫。因為你隻聽他的。忠義不能兩全,從來都這麽不講義氣。”
“我——”肖如風塞在那裏,不知該說些什麽。
“嗬,我開玩笑的。祝你和蓮公主早成眷侶,這個是真的。”她還在笑,一步一步,從容走向注定的牢籠,最後一步時,她突然停下了,“等這件事情平息了,幫我向他說句對不起吧。記著,一定是等這件事過去以後,我不想他看我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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