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章 寒蟬淒切
跑過不知多遠,扶著身旁楊柳,雪瑤終於支持不住了,喘著粗氣,抬眼看,又是一片小樹林,籬笆樁後有一戶人家。
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投宿,那人家的屋門突然開了,三個將領走出來,有的手上拿著雞,還有的拿了糧食器物。幾目相對,對方破口便罵,“姓韓的!居然在這兒碰上你了,丟下我們這麽多兄弟不管,你也好意思逃命!說吧,怎麽交代!”
仔細一看,雪瑤認了出來,他們都是北翎軍的將領,自己這個總帥逃了,他們徹底一敗塗地,現在是要興師問罪了。
看來,找她算賬的人還真不少。
“逼宮造反本就是有風險的,我也沒好到哪兒去。都向我要交代,我問誰要去!”疲憊之感湧在心頭,雪瑤白了他們一眼,沒心情再周旋。
“你!”那三人怒氣衝衝,也不多言,揮刀就向她砍來。
同是敗軍之將,雪瑤沒想到他們翻臉就要向她動手,一驚之下連連後退,感歎北翎人不可理喻的同時,也慌忙拔劍出鞘。
兩把大刀幾乎已到身前,雪瑤縱身而起,兩腳飛踢正中一人肩頭。另一人卻閃了過去,略到身後,又是一刀。雪瑤隻得頻頻側傾閃避。以一敵二,隻勉強應對,穩落下風。再兩刀同時劈來,雪瑤以劍相擋,漸漸不支。
“大哥二哥,且不要殺他,抓住他,說不定有用處。”遲遲未出手的第三人突然衝了過來,手中還多了一支上著刀片的九節鎖。
“嗯?”那兩人遲疑地看了那奔來的三弟一眼。
趁這一瞬間,雪瑤身子後傾,照著兩人腿上就是一腳,然後一劍脫手斜飛,照著其中一人的頸項而去。那人也不算遲鈍,閃身一躲,隻劃過肩頭。
一劍脫手,雪瑤突然意識到,慕容家那兩兄弟教的劍法,毒辣傷敵還可以,不過,人家能靠內力運劍,自己可沒練過,怎麽拿回來啊?
意識到這點已經太遲了,她唯一剩下的道路就是繼續逃走。四周樹木多,人家少,正要隨便挑個方向奔命,隻覺腳踝一陣疼痛突然襲來,低頭一看,九節鎖已經纏在右腳腕上,刀片深入皮肉,鞋襪處滲出鮮豔的紅印。那三人,其中一個控製九節鎖,另外兩人正向她走來,凶神惡煞。
心裏的焦急似乎能掩蓋疼痛,雪瑤試著抽出右腳,卻隻覺得刀片越插越深。那兩人已到身前,左右兩邊抓住她的肩,對著心口,小腹就是一陣猛擊。邊打還邊罵著,“臭小子,我讓你騙!”
排山倒海,心血沸騰,大概就是這種感覺了吧。血氣上湧,一口鮮紅散落在白衣,如寒梅映雪。雪瑤已經頭暈目眩,幾乎麻木了疼痛。模糊中,額角撞上樹樁,發髻一鬆,涼華柔順的烏發遮住麵龐。
“竟然是個女人!咱們被女人耍了!”耳畔傳來憤怒的聲音,隻是那憤怒中,似乎暗含了欣喜的意味。其中一人揚起她的下巴,輕薄道,“長得還挺俊啊。”
雪瑤漸漸恢複意識,明亮的瞳眸裏,盡是屈辱的憤恨,“走開!”
“啪”地一個巴掌,落在粉麵上,火辣辣的疼。
“小賤人,還挺倔啊。哼,看你一會兒不求饒!”幾個人把她拖進了茅舍,徹底趕走了那家的主人。
雙手被九節鎖製住,刀片劃在肌膚上,鮮紅的血凝過腕骨,卻遠遠不足致命。那個挨了她一劍的大哥一把將她按在地上,動手就扯她的衣襟。
武功不好也就罷了,雪瑤隻恨自己當時怎麽就一時懦弱,上馬就跑。如果和眾人血戰到底,贏不得戰場,也落下半世梟雄,總好過如今橫遭淩辱。
一場叛亂,逃了,有比死更慘的代價。
不想坐以待斃,鬼使神差地,她喊了這樣一句,“我是鎮北王慕容謙的王妃,如果你敢碰我,一定死得比我還慘!”
那個老大不打算理會她,邊上的三弟卻攔了一把,“大哥——”
“怎麽,她說得你也信?”那老大被攪了好事,有些不悅,卻也放開了雪瑤。
“我說得當然是真的了,南楚的寧和公主嫁給了北翎的鎮北王,你們不會不知道吧。如果我不是寧和公主,怎麽會有南楚的信物香菱玉?如果我不是北翎的王妃,又怎麽會有調兵的令牌?”見到轉機,雪瑤趁熱打鐵。“還有,你們沒發現鎮北王府的暗影十八騎正在南京城找人嗎?”
“大哥,她說得有理,咱們現在是逃犯,後半輩子都毀了。如果把她交給慕容謙,咱們可能就沒事了,說不定還能領賞錢。”三弟分析起來,頭頭是道,“他的王妃帶著咱們造南楚的反,慕容謙還能為難咱們嗎。”
“有道理。”另外兩人點頭稱是。
“王妃,剛才多有得罪,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我們現在就送您去見王爺,您看如何?”剛才還一臉暴虐的老大,馬上換了畢恭畢敬的嘴臉。
“得罪嘛,那算不上。不過,見他,就不用各位操心了。”雪瑤勉強擠出一絲假笑,心裏又是叫苦不迭。自己剛才真是說得太逼真了,這三個人要是把她送到慕容謙那兒,恐怕也是九死一生,還不如直接給她一刀幹脆。
“對,我們還是先進城見見王爺,等等再接王妃。”老三又說話了,透出油滑。
雪瑤滿懷期待,“那你們是不是先放開我啊?”
“這,恐怕還要委屈王妃了。”老三的回答顯然打破了她的幻想。沒等她再說什麽,三兄弟已經出去合計。
望著鐵索加刀片的待遇,雪瑤隻能歎一聲時運不濟。不過,如果他們去找慕容謙,自己還有些時候可以逃跑。
最終,老三進城,老二在屋裏看著她,老大在外麵站崗。
天上一抹殘陽如血,透過窗邊茅草稀疏,照著臉上,好像殘存的希望。
又累又餓,心裏還有些慌,雪瑤幾乎想就此沉沉睡去。可是她不能,如果想撿起尊嚴繼續活著就不能。
“二哥打仗多少年了,和大哥三哥是早就認識的嗎?”挪到牆的那一邊,挨著老二坐了,雪瑤和他親切攀談起來。
“我十幾歲入伍,有二十年了,和他們,也就前幾年認識的。”老二很沉穩,話不多。
“原來是這樣,一點都看不出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是二哥的上司呢,幹什麽都指手畫腳的,簡直像欺負新兵。”雪瑤裝作不經意。
“我是朋友,是好兄弟。”老二看似很堅定。
“那你們一定出生入死吧?比如,互相擋了刀劍。我覺得,這樣的兄弟最義氣了。”
“沒有。”
“……”
“……”
夜,更深了。荒郊野外,隻聞秋蟲悲啼,聲聲斷人腸。
老大和老二交換了崗位。老大進了屋,看到雪瑤便主動挨著坐了。
“大哥在外麵站了這麽久,一定勞累吧。”雪瑤很體貼的模樣。
“是啊,天氣冷了。王妃要不要暖一會兒?”猥瑣的笑容昭然若揭,說著,就要覆上雪瑤被困住的玉指。
幸好雪瑤不留痕跡地移開了,“他們也真是的,你好歹也是大哥,怎麽能安排在外麵站著呢。應該他們鞍前馬後才對。”
“我不跟他們計較。”
“大哥這樣仁厚,將來不要吃了他們的虧才好。”
“不會吧?”老大有些猶豫了。
“防人之心不可無。你看,他們一個多智,一個寡言,沒一個是坦誠相見的。大哥豪邁直爽,我都擔心了。”
“……”
“……”
一句朋友,一身兄弟,三言兩語就能嫌隙叢生,是性格不合嗎,還是從來都斤斤計較。
南京城內一處酒家,因為包場的緣故,空無一人。
慕容謙坐在桌案前,審視著這個帶來雪瑤消息的人,隨意不羈,“你們怎麽還不撕票?”
“這——”老三一時語塞,半響才繼續道,“那女子自稱是您的王妃,我等不敢輕舉妄動。”
“嗯,這樣啊,”慕容謙表麵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接著,隻輕鬆說了五個字,“你可以走了。”
“可那女子——”老三自詡賽諸葛,可聽了慕容謙這樣的答複,隻覺得一頭霧水,尷尬著問下去,“王爺打算怎麽辦?”
“這點小事也問本王?”瀟灑中露出不耐煩,“你們抓到的人,又是南楚叛亂的首犯,還要本王教你們拿了首級去南楚邀功?”
“謝王爺提點。”老三如蒙赦令,千恩萬謝出了酒家。
“王爺,萬一真的是王妃呢?”一旁的肖如風忍不住說道。
“本王知道是她。除了她,別人還沒這個膽子。”冺上一口茶,慕容謙若無其事,似乎也知道他的疑惑,繼續道,“不過,有什麽關係嗎?”
胸口的傷幾乎愈合,可心上的呢。
唐雪瑤,那個女人,無情無義,這個時候想起他來,之前給他一劍的時候,怎麽不想有今天!
隻是,僅僅片刻,他又改變了主意。“如風,備馬。”
追上老三,一路沿著鄉間小路蜿蜒,不多時,就看到了籬笆樁圍著的茅草屋。
已經是黎明時分,慕容謙下馬上前,一把推開門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