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冤冤相報(1)
“娘娘心思縝密,奴婢不及萬分之一。那個小野種,宮裏的丫頭不肯棄暗投明來幫娘娘,怎麽也不會想到,咱們還可以利用她的師兄。”
“行了,你快去著人告知兄長,明日宴飲,為他的兩個侄女接風洗塵。”收斂了陰狠,表麵功夫還是要做足的。
“是。”老嬤嬤應聲照去。
次日午時,南楚皇宮一處涼亭,周芸兒,雪瑤,若兮,還有周將軍,周夫人,及其未出閣的小女周玉琴,六人同在一桌,美其名曰,家宴。
亭旁,新出芽的柳枝隨風微擺,綠茵漫成酥翠流光,不知名的鳥兒飛過,春意盎然。
“今日是家宴,大家不必拘束。一來,慶祝雪瑤終得尋父回宮;二來,也為若兮遠遊歸來接風洗塵。”周芸兒率先起身,致辭後,飲酒示意。
眾人也跟著飲下一杯。“雪瑤啊,離宮這麽多年,真是辛苦你了。”周將軍說上幾句客套話。
這位周將軍,就是她名義上的舅舅了,在南楚的男兒中,算是高大魁梧,一身銀灰鎧甲,招搖著大將軍的顯赫地位。
“不苦,就算有什麽苦,也都過去了。這不,咱們一家還是團聚了。”雪瑤禮貌回以一笑,話裏,似有不知名的深味。
“是啊,天佑我周家。哈哈,”周將軍不愧是武將出身,隻爽朗一笑,繼而正色道,“雪瑤,你既是南楚的公主帝姬,又是周家的一份子,還嫁入北翎皇門,肩負維係兩國安寧的使命,責任重大。以後,周家的榮耀,多要靠你照拂了。”
“舅舅這是哪裏話,真是抬舉本宮了。”雪瑤蜻蜓點水,一帶而過。她回來,本就是找他們算賬的,不僅新帳舊賬,還要一個一個連本帶利地算清楚!
“不,公主大富大貴,吉人天降,將來必定為周家增光添彩,”周將軍執意說下去,“不如,公主現在便立個重誓,也好慰我列祖列宗。”
薑,還是老的辣。雪瑤不禁在心裏歎上一句,什麽家宴,什麽慶賀,什麽光宗耀祖,他們分明就是想在她來不及動手時,就斷絕掉複仇的魄力。
不過,現在根基未穩,情況不明,還不是翻臉的時候。
“好啊,既然舅舅這樣多心,那本宮從命就是。”說著,雪瑤起身,麵日迎風而立,四指向天,“我韓雪瑤今生,不負南楚,不負周家。若違此誓,願受萬鬼錐心之苦,終日不得安寧。”信誓旦旦,擲地鏗鏘。
隻是,不遠的將來,又有誰知,她將用怎樣的行動兌現今日誓約。
她唐雪瑤雖非頂天男兒,卻也是堂堂傲骨巾幗,區區一誓,何足畏懼。
再者,她以公主韓雪瑤的名義發誓,並不代表那個市井女賊不可為之。
更退一步,活著見天日,死了也不知,哪來萬鬼可言?
如此一來,自詡天衣無縫,悠悠一笑,雪瑤歸坐。
“你也莫要見怪,你舅舅啊,就是太擔心周家了,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今日還能高朋宴飲,哪知明日還可否行動自如。”周夫人一旁寬言道。
“今日難得一聚,本宮怎會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精亮的眸光耀出動人色彩,雪瑤舉杯,“來,敬舅舅,舅母。”
六人互致謙辭敬酒,雪瑤本不善飲,勉強喝下一杯,更覺反胃難受,便借故出來透氣。
幾許凜風吹膛過,誰憐醉裏春衫薄。
亭台翠宴留不住,一念紅塵為誰奪。
樓宇碧波間漫步徜徉,本不算重的醉意更醒幾分。抬眼間,不遠處,正是一對男女琴瑟正濃。深宮大內,不知檢點,定睛看時,那個女子,正是方才席間同樣借故離開的周玉琴。
她的這位表妹,十五六歲,圓潤的身腰,一笑兩個酒窩,正如這三月華天,枝頭滿春芽。再看那男子,一身侍衛戎裝,也是年紀輕輕,意氣風發。
雪瑤左避右閃,悄悄踱了過去,蹲下身子,剛萌發的低矮灌木剛好做遮擋。
“琴兒,你放心,我一定會娶你的。”那男子握著周玉琴的手,甚是篤定。
“青哥,,”周玉琴一低頭,看向自己的小腹,“已經四個月了,這些日子,我都發福了,我怕,我怕可能瞞不住。”聲音裏,有些慌張。
“那,那我馬上就去你家提親。貴妃娘娘提拔我在禦前當差,我不再是華東門侍衛。再多備些禮物,周將軍應該會答應吧。”男子這樣說著,也不敢確定。
“可是,爹爹向來注重門戶,如果不是世家貴族,根本就——”周玉琴不好再繼續下去,忽而道,“不如我們私奔吧。”
“這——”男子吃了一驚,“私奔不是小事,況且你是周家的千金,周大將軍手握重兵,咱們能逃到哪裏呢?”
“天涯海角,哪裏不行?”周玉琴滿是天真。
“這樣,你先回去,一會兒有人看見就不好了。我再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求求貴妃娘娘。”那人安慰了周玉琴,兩人柳下惜別。
嗬,雪瑤心裏冷笑一聲,沒想到,這杭州南楚,千載名揚的溫柔富貴鄉,詩禮簪纓地,竟頻繁上演私奔的戲碼。也真枉顧了人人稱頌的所謂“禮教”二字。富家千金愛上落魄侍衛,又是一對苦命鴛鴦。本想替他們感慨一番,不過,一個深受惠貴妃提拔,一個是其親侄女,這對眷侶鶯儔,若是加以利用,倒是可以反將一軍。
想到這兒,雪瑤不禁笑了,看那兩人也都離開。她起身,大步返回。
宴畢,一回到別院,雪瑤便令謝秋顏查出那侍衛的身家情況。原來那人名叫張青,在華東門作了四載侍衛,平平無奇,近來卻突然升到禦前做了皇帝的貼身侍衛。果然大有蹊蹺。若不是有人暗中相助,哪裏來得這樣的美事。
“謝姑姑,你去告訴他,今夜戌時,禦花園東亭,寧和公主邀見。事關周小姐,請他隻身前來。”玩弄著手上的珠寶玉器,雪瑤悠然自得,“你說,七出之條,若犯了淫戒,會怎麽樣?”
“休妻是肯定的,沉塘大約也難逃。公主英明,奴婢這就去。”
夜幕再次降臨,陰謀詭計雖不是夜的專屬,但漆黑無影時,總也給人更多殘忍的熟念。
晚風清涼,卷席著詭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雪瑤幽幽道,“張禦衛,你可遲到了。和女子相約,來得這樣遲,不好吧。”說罷,她轉身,幾分盈盈笑意,看著無措的張青。
嬌嬈暢婉,雍容華貴,那一刻,月光散下,她的傾世奪目,與之相較,春花失色。“公主恕罪。”張青低頭,暗夜濃重,他不敢對上那明動的色彩,“不知公主相邀,所謂何事?”
故意靠近他一步,聲音很輕,柔綿化骨,“你真的不知道嗎?”
後退一步跪倒,惶恐不失嚴肅,“請公主明示。”
“嗬,明示?”挑著鳳眸,雪瑤也正色道,“你和玉琴妹子的事,還以為能瞞得住?”
其實方才的美人計,不過是想試試他對玉琴到底是見色起意,還是頗有情分。前者後者,自有妙計殊途同歸。
“末將自知鑄成大錯,但求公主保守秘密。他日迎娶玉琴,必定拜謝公主。”沒有起身,卻是堅定。
“你和玉琴的愛情,的確感人。可是,本宮不善於保密啊。”雪瑤若無其事一般。
“公主——”張青帶著哀求之色。
“嗬,”雪瑤居高臨下看他,故作猶豫,“好吧,本宮也可以保密。不過,你得付出點代價。”
“但憑公主吩咐。”張青毫不猶豫。
雪瑤俯下身,在他耳畔喃呢低語。
“這——”張青聽言,雙目圓睜,半響吐出幾個字,“末將恐怕不能如此。”
“那就算了,”雪瑤一副絕不強人所難的模樣,繼續悠閑道,“到時候,你和玉琴妹子的事,本宮一定和皇上講個清楚。當然,你也可以抵死不認。一屍兩命罷了,南楚的風化,你不是不知道。”說著,雪瑤轉身便要走。
“等等,末將照做就是。”身後,痛苦無奈的聲音流露出堅決。
“還真是世上一對癡兒女。你放心,隻要事成,本宮一定保玉琴遠走高飛。”沒有停下腳步,雪瑤又補充道,“對了,別說見過本宮。不然,還要多加上一條輕薄公主。”
張青在原地,五指緊握成拳,狠狠舉起,又無奈地放下。
一個出身,一句名位,怎就決定了這些!
可是,為了玉琴,為了他們為出世的孩子,他義無反顧。
幾日後,後宮爆出一件醜聞,惠貴妃與皇帝身邊禦衛偷情。據說,禦衛張青醉酒賭博,輸了銀錢,抵出大量金銀釵飾,同時滿口汙穢之詞,言語之間,直指自己與貴妃有染。好事之徒聽去,四散傳播,後宮盡人皆知,亦驚動了皇帝韓平治。帝怒,下令嚴查,經查實,那些抵押的金釵玉飾之流,確是出自莊雲殿。惠貴妃禁足,張青下入死牢待審,一時之間,狀似平靜的深宮後廷,終於徹底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