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低落
“好吧,放就放。”雪瑤仍是強扯上笑,一邊說著,“快放人。”一邊直向香雪使眼色。不能立時殺掉,那就明放暗殺。總之,想想自己就知道,複仇的隱患,決計留不得。
正當幾個侍衛七手八腳要將人抬出去時,慕容謙似乎有些無奈,“算了,處理幹淨。”說罷,他轉身離開,陽光疏影下,顯得決然疏離。
寒刀了卻性命,玉心更濺血凝。
交給幾個侍衛料理院中的屍體殘骸,走過肖如風時,雪瑤凝聲道,“是你告訴他的?”
“對不起,王妃,這麽多人命,所以——”肖如風別過頭沒敢看雪瑤。
如果真按照雪瑤的脾氣,即刻就能和肖如風吵起來,隻是,吵了能怎樣,不過是多樹個敵人罷了。一個沒有身份地位撐腰的王妃,要在王府長久留下去,籠絡人心才是上策。
“算了。隻是本宮覺得,有些事,如果可說可不說,不知道的更好。”雪瑤忍下所有火氣,帶著香雪離開了。
因為在乎,所以低眉,原本高傲的心,萎落於塵埃,到底時,即是訣別日。
洛陽街頭,還是那家平靜無奇的小酒館,還是那支悠揚哀婉的曲調,也還是那位輕淡如水的姑娘,慕容謙一人獨酌。自那日初見,他常來這裏,仿佛樂曲裏的哀愁,可以蕩滌複雜的心境。然後,廊庭小院裏,再遇上那個名為綠蘿的才情女子。
流光短,歲月長,他已經是浪子了。
牆內的牡丹再美,他也不可能再回到十幾年前那個不問天下芳,獨愛一枝香的少年。
有些獨一無二,透支過了,不會再有。
何況身邊的,還是一枝帶著撫不平的毒刺的牡丹。
光影下,綠蘿抱著琵琶,纖纖弱影,廖顯孤寂之餘,惹人憐惜。梧桐小院,她,為他獨奏。曲子停下很久了,他依舊淺酌不語。
她淡淡道,“公子心情不好?”
“有嗎?”帶著不羈的淺笑,“看來,姑娘洞察世事。”
“是公子的不快太明顯了。”她說得直接,一語點破。
看著她與年齡不相稱的成熟,他又是一笑,帶著讚許的意味,“若所有女子都像姑娘這樣清明澈達,不知該有多好。”
“心性不同,各有千秋。公子是為紅顏而惱?”
“禍水吧。”腦海裏閃過雪瑤的身影,對她,這是最合適的評價了。隻是紅顏多驚羨,令他義無反顧的,從柳蓉兒到唐雪瑤,哪個不是禍水。輕輕搖頭,他仔細看著綠蘿,“姑娘是有故事的人。”
“為什麽?”她抬頭,與他的目光,恰好交匯,心上,悄悄快了一拍。
幽邃的微藍眼眸,少許邪氣的深沉魅惑,他隻說了兩個字,“感覺。”
一句感覺,清茶淡酒,迷夢悠悠,幾番閑情偶話,多少佳人沉醉,。
“其實也沒什麽,我娘是大戶人家的妾。後來爹被罷了官,家裏窮,我和娘就都被趕了出來。娘身體不好,加上這些事的打擊,憂心成疾,上個月去了。為了生活,我便出來賣藝。”言語中,少許哀愁,多的是堅強。
聽著她的遭際,慕容謙突然想起雪瑤和他說過的童年際遇,倒有幾分相像,“那你想報複那些欺負你的人嗎?”不知怎麽,他這樣問了。
綠蘿愣了愣,稍想一會兒,坦言道,“欺負我的人很多,報複不過來。”
心性不同,道路便是天壤之別。
“有道理。”說罷,兩人對飲。
隆冬冷時節,瀟瀟對君酌。知己話千言,美人何處落。
後來的幾日,慕容謙對雪瑤,一直是不冷不熱的態度。往往夜半而歸,身上,還有酒氣和胭脂香。以至於,本就顧慮重重的雪瑤,已經到了疑水成冰的地步。
那天,香雪也是滿腹心事,端著茶走路,明顯心不在焉,台階也沒看見,連著茶杯,一齊摔倒在地。慕容謙碰巧路過,順便扶了她一把。本來光明正大的事,映在隔窗閑望的雪瑤眼裏,本能地變了味道。
待香雪奉去第二杯茶的時候,雪瑤叫住了她,不陰不陽,“香雪啊,最近和王爺走得很近吧。”
知道這種話的敏感,香雪當即否定,“沒有啊。”
雪瑤一邊挑著金簪,一邊親和道,“其實沒關係的,丫鬟收房本是常有的事,況且你與本宮名為主仆,情同姐妹,共事一夫,有何不可?”
“奴婢不敢。”香雪急得跪下,連表忠心。
“怎麽了?”雪瑤拉她坐在身旁,柔滑如絲的手撫握著她的手指,仍不肯輕易作罷,“其實王爺對你也是有意,要不之前,怎會放出要娶你的話呢。”
“王妃姐姐明鑒啊,奴婢的命是您給的,您待奴婢恩重如山,奴婢絕不敢再做出對不起您的事,您若不信,奴婢以死明誌。”香雪焦急得就要哭出來,才坐下,又跪倒在地,連連叩首。
“算了,本宮不過隨便一說,你何必這麽緊張。”看著眼前,再想起香雪當初額撞門框表忠心的一幕,雪瑤也覺得自己多慮了,“快起來吧。”她柔聲道。
“謝王妃。”香雪起身,靜靜站在一旁,眉梢仍鎖。
雪瑤輕泯一口香茶,邊問道,“有心事?”
“奴婢不敢。”香雪低聲說著。
香雪隻是個丫鬟,收她不少好處,也背叛過她,可那種淡淡的同病相憐,心性相合,她還是憐恤她,當她是半個妹子。
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信任,當初的背叛,在朝飛暮卷中,早漸漸淡漠。清晰的,卻是閑暇無趣時,她的默默守候。三年,她無疑是最常伴在自己身邊的人。
“你喚本宮一聲王妃姐姐,後兩字,難道隻是擺設的?”放下茶杯,雪瑤端詳起香雪,她雖是個大大咧咧的丫頭,可再怎樣,踏過無數次的明景軒,也斷不至連台階都不放在眼裏。再見那一臉躊躇之色,略想一下便知有心事。“說說吧,本宮幫你擺平。”
“王妃姐姐的好意,奴婢銘記在心。可這件事,怕是幫不上。”香雪仍舊低著頭,很不好意思的模樣。
“到底什麽事,你說啊。”聽她這樣講,雪瑤有些躍躍欲試,她已經是王妃了,幫一個小丫頭,難道還有擺不平的?
“前些日子,一位少卿大人來找過王爺,奴婢碰巧與他相識了,然後,我們彼此有些好感,”香雪說著,麵上不覺一紅,卻憂愁起來,“可他說,我的出身,做不得正室,問我可願為側。奴婢猶豫不決,所以——”說到末尾,她沉寂無聲了。
雪瑤聽著,仔細看著香雪,時間可真快,當初第一眼見她,還不過一個伶俐的小丫頭,不知不覺,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頗有幾分姿色了。十六七歲,繁花似錦,錦瑟流年,哪個少女,沒有點春閨心事。
可是,人家是正四品啊,縱然香雪再怎樣才貌雙全,身份地位,邁不過的鴻溝。這件事,恐怕並非三言兩語可了結的。
“他多大了,可有妻室?”雪瑤開始調理思路。
“二十有五,娶了一房正室,是翰林供奉的千金。”香雪的失落之意更明顯。
“他對你,是真心嗎?”
“他說,歲月靜好,與子同安。”香雪又低下頭去,一番羞澀,回憶著甜蜜。
歲月濤濤流過,相牽相念,彼此存在,幸福,也安然。
雪瑤心上一動,這樣的諾言,多美好,誰人不想要。
“其實,做側室夫人也未嚐不可,將來除掉那位千金便是。”略想了想,雪瑤輕一笑,這樣說著。
女人,沒有身份地位的女人,為了高高在上的愛情,還有別的出路嗎?也許有,但她唐雪瑤恐怕不知道。
“可是——”香雪還在猶豫著,隻聽雪瑤又道,“有些東西,想要,就得夠狠。”
這條公主王妃的道路上,她已經令太多的人付出了性命,今後,隻能更多。
步已踏,劍已出,沒有回頭路。
“對了,找人查查王爺的行蹤,本宮懷疑王爺在外麵沾花惹草。”理智中少有感情,雪瑤繼續說道。
“是,奴婢這就去。”香雪應聲而去。
華貴典雅的屋室裏,雪瑤複修了一層眉彩,審視著鏡中的自己,妖豔差幾分,清純亦不足。
因為她不美嗎?所以她很少感覺到他的心。
還是,他本就沒有。
雖說情竇初開,香雪的辦事效率還是麻利如前。翌日,雪瑤便從香雪口中得知到,慕容謙不僅和幾個官員去了風月場所,而且,還常去看望一個叫綠蘿的琵琶女。
秀氣的五指緊握成拳,若不是因為在明景軒,損毀了什麽古玩掛件不好交代,地上,恐怕早就遍布瓷片碎屑了。
“好啊,”妒恨隱沒在幽沉中,雪瑤一笑,“拿本宮的男裝來,我倒要看看,能有什麽樣的妖精!”
若是之前,她還可以調笑著威脅他,敢往府裏帶女人,她就讓他好看。可如今,身份懸殊,男尊女卑,七出之條,多少重壓吊在頭頂,一不小心,三年的一切,盡成泡影。
雖然他現在隻是在外麵找女人,可保不準哪一天,他就想納幾位佳麗回來了。就算沒有,她隻念著他一人,他卻和別的女人風月纏連,這樣的不平等,要她一直忍,不可能。因為所有的感情,都帶著自私的特性。
為今之計,隻能是在背後處理掉,然後,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華絲錦綢,白扇搖搖。一身公子裝扮的雪瑤,不時已找到那家小酒館。未踏足,先聞聲。
琵琶曲,斷腸語,飄渺自太古,浩瀚引浮生。
果然不同尋常。本是妒火滿腔而來,聆聽這樣的曲子,底氣,不覺少了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