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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雪恨

  交匯處,目光流轉,他的眼眸悠遠微藍,是海闊天空,也是無底深淵;而她的眼中盡是慌張迷離,清亮如秋水,空蒙似蟬翼。


  慕容謙綻出一臉的風流笑意,“做個好夢。”


  “隻要沒有你,都是好夢。”雪瑤聲音清甜,脫口而出道。


  “那你可就很不幸了,午夜夢回,我一定來找你。”慕容謙靠近雪瑤一步,他的邪逸氣息在身邊流淌。


  雪瑤一臉假怒,一雙玉手,幻化成九陰白骨爪的姿態,凶惡中盡顯俏皮可愛。


  “哈。”慕容謙笑著,揚長而去。


  這一日,雪瑤容妝完畢後,來到王府門口,欲登攆出行。這種前呼後擁出門去的感覺,華貴氣派,雪瑤頗為喜歡。所以,現在雪瑤出門,倒也很少換男裝了。畢竟,男裝有風險,萬一被認出來的人說到慕容謙那裏,可是大大不妙。而且,有這些侍衛隨從保護她,哪裏用的到她動武。


  正要企足登攆時,雪瑤忽然覺得少了什麽。前幾次出行的時候,香雪總會搶著過來扶她上車,今天卻不見了蹤影。


  自己上去自然是一點問題都沒有,隻是習慣了她每次都在,突然不見了,雪瑤不禁心生疑惑。四下一張望,卻是徹底疑惑——香雪不見了。


  沒有急著等車,雪瑤看向夏兒,不慌不忙道,“夏兒,香雪去哪了?”


  “有家人來看她,大概在側門見家人呢。我們啟行就是了,不必等她吧。”夏兒溫婉答來。


  “嗯。”雪瑤微一點頭,踏上車輦。


  不對,香雪不是被賣進王府的嗎?怎麽還會有家人?難道這般狠心,賣了她的家人,還有臉來看她嗎?坐在車內的軟席上,雪瑤閑來無事,暗自思量起來,越想越是奇怪,同時也替香雪憤憤不平。


  “夏兒,不上街呢,先去側門。”過了一會兒,雪瑤斷然吩咐道。她倒要看看,什麽樣的家人,能做出這樣大言不慚的事來。


  夏兒不多問,趕忙去招呼侍從們繞去王府側門。


  雪瑤靜坐車內,掀起車簾,遠遠地,便看到了香雪,她的旁邊,還站著一個中年婦人。兩人拉扯著,似乎起了爭執。


  “停車。”雪瑤一麵吩咐著,一麵沒等車停穩,便起身跳了下去。


  下車後,雪瑤放輕腳步,小心翼翼,向他們靠近,同時側耳細聽,盡力盜取他們的談話內容。


  隻見那婦人死死拽住香雪的小臂不放,同時還要去摘她頭上賞來的玉簪。要不是想知道她們倒是怎麽回事,雪瑤早就衝上去動手了,敢這麽欺負她的丫頭,真是膽大妄為!

  等等,看著那婦人,忽然有種熟悉的感覺,好像在那裏見過。


  是自己偷東西的哪位失主嗎?好像不是,看她的穿著,絕不像什麽有錢人,否則也不至於賣女兒。


  雪瑤一時想不起來,便繼續看著。


  隻聽那婦人,粗糙的言語中帶著理所當然的輕蔑,“要不是我和你舅舅收養你,你早就餓死了,哪還有今天得王妃的恩賞!這玉簪拿來,就當孝敬我們了。”


  “你們從小就沒個飽飯給我,現在為你那兒子還賭債,都把我賣了,還想問我要錢,憑什麽!”香雪也是話裏不讓人,和那婦人奪起玉簪。


  兩人一爭一奪間,那婦人用力推香雪,香雪卻死拽著玉簪不放。最終,“啪”地一聲,玉簪摔了個粉碎,連同香雪也趴倒在地上。香雪本就瘦小,現下更是一副無力回天的形狀,隻是抬起頭來,她的眼裏,滿是不屈的憤恨。


  這個眼神,好熟悉,仿若多年以前,那個抱著玉佩無聲哭泣的單純女孩。


  那婦人見此情形,絲毫沒有饒人之勢,依舊謾罵道,“好你個沒良心的,吃我的用我的,拿個玉簪,摔了都不肯給我,真是不要臉!我呸!”


  是她!王嬸!十年前,那個欺辱她的人,記憶裏的心酸往事,一點一滴,漫上心頭,夾雜著的,還有濃濃的恨意。這埋藏了十載的憤恨,一朝激發,滅天之勢不可避免。


  “是香雪的家人吧。這是怎麽了?一家人有什麽不愉快的,鬧成這樣。來,進府裏坐坐吧。”雪瑤強壓了恨怒,說出自己都厭惡的虛言假意。沒有去管香雪,反而,拉著王嬸向府裏走。


  “奴才粗衣麻布的,怎麽好進王府這樣金貴的地方?”大概是心虛的緣故,王嬸猶豫著不敢進去。


  “這有什麽呢?進來坐吧。本宮也看不慣不講良心的人,要是香雪真的這樣,本宮一定好好調教她。家裏有什麽困難,盡可以告訴本宮。”雪瑤笑臉相迎,保持親和的情態。


  “那,那真是謝謝王妃的大恩大德了,奴才卻之不恭。”說著,王嬸立即跪下磕頭。


  有些人,生來就是奴顏媚骨,雪瑤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實在不想去扶她,隻好快說,“行了,快隨本宮進來吧,莫管這些繁瑣的禮節就是。”


  幾人進了王府,雪瑤卻沒有帶他們進牡丹閣。她的牡丹閣,雖說不上清幽如仙境,卻也雅致勝人間,怎容得這些汙穢之人。帶著他們,雪瑤走向一處偏遠的廢院。


  “讓那些侍衛跟上本宮。”其間,雪瑤悄悄吩咐夏兒。


  王府裏有一座“思柳閣”,十年前,不知什麽原因,被王爺廢置不用。此後,便成了一座廢院。


  來到一座別院前,雪瑤抬頭,正望見額匾上“思柳閣”三個大字,龍飛鳳舞的瀟灑中,透著一種文雅華貴之感,這是慕容謙的筆跡。認出他的筆跡,雪瑤心下遲疑,得他手書,想必是一座很重要的別院了。既然重要,何來廢置?


  沒有想太多,雪瑤推門就入。


  邁步走進院落間,沒有想象中的破敗淩亂,相反,這裏的一切,整潔如常,仿佛有人常住一般。


  大恨在前,縱使疑惑重重,雪瑤也管不了這麽多了,待王嬸等人一一進來後,立刻叫侍衛關了門。


  “王妃——”王嬸見大門緊閉,雪瑤又站在那裏不動,隱隱感到不對勁,便恭敬地喚了一聲。


  誰知,雪瑤翻臉比翻書還快,反手就是一個巴掌,厲聲中含著輕蔑,“叫喚什麽,閉上你的髒嘴,王府內院,你也配!”


  那王嬸被抽了一巴掌,不知所措的同時,依舊奴顏婢膝,“王妃,奴才不知做錯了什麽,惹您這樣生氣了?”


  “好啊,你不知道是吧?那本宮就讓你知道知道。”雪瑤的嘴角掀起陰森的一抹笑,眼眸中的淩厲侵骨噬髓,“來人,把這刁婦的指甲都給我拔了。”


  雪瑤話聲一落,眾侍衛們不敢絲毫怠慢,紛紛上前,其中兩個身材粗大的,一左一右,猛架住王嬸,又有兩個眉宇精湛些的,不知已從哪裏找來了刑具,對著王嬸的手指一陣招呼。


  不出三刻,原本清幽雅致的院落,已是血腥遍布,慘叫之聲,哀絕人寰。一旁的夏兒和香雪愣在那裏,不敢言語分毫,仿佛眼前那個位高權重的女子已不是平日效忠的王妃,而是來自地獄的女魔。


  反觀雪瑤,她嘴角的笑意仍舊沒有退去,默然的注視著自己親手鑄成的一切。欺負過她的人本就要付出代價,何況皇門無情,她做的這些又算什麽。


  心,就是這樣一點一滴變化的。本就不懂原諒的她,偏生又聽聞了這些世事薄涼,惑心如此,萬劫不複的欲念深淵還會遠嗎。


  “王妃饒命啊!王妃,奴才知錯了。”那王嬸口中,手上,身上已是滿目的血跡,不住求命告饒。


  “停,”雪瑤一揮手,那幾個侍衛都停下了用刑,“既然知錯,那你倒是說說,錯在何處了?”


  “我,我——”那王嬸又害怕,又急於抓住生的機會,支支吾吾,一時說不出話來。


  “嗬,”雪瑤一聲冷笑,“行,那就讓他們再告訴告訴你吧。”說罷,就要示意那幾個侍衛繼續用刑。


  “不不不,奴才冒犯王妃,罪該萬死,求王妃饒命啊。”王嬸哭喊著,附在地上不住地哀求。


  這種人,不僅不知廉恥,就連一點起碼的尊嚴都沒有,留著還有何用?雪瑤殺心已動,含一抹冷笑,“好啊,都這麽求本宮了,本宮就給你個痛快的,亂杖打死吧。”雪瑤的言語何其隨意,談笑風生間,罔顧了人命。


  “王妃,要不還是算了吧。再怎麽說,她也是奴婢的舅母啊,雖然對奴婢不好了些,可是,就這麽把她打死——”香雪在一旁開口了,聲音維諾輕巧,也害怕惹惱了雪瑤。


  “怎麽,覺得本宮的處罰重了?”雪瑤抬眼看香雪,反聲一問。


  香雪立時覺得被她看得心驚膽戰,低下頭去,“奴婢不敢,請王妃恕罪。”


  “嗬,”雪瑤笑了,笑得喜怒莫測,令人心驚,“若隻待你一人如此,本宮當然不必如此重處。可惜呀,這種人,一看就是屢教不改,罪無可恕。”說著,又向侍衛道,“你們還等什麽,還不用刑。”她說得斬釘截鐵,無情無慍,旁人聽來,卻是處處驚心,不寒而栗。


  施行的慘叫聲依舊不絕於耳,雪瑤立在日頭下聽著,最初的複仇快意消退後,芳心的最深處,隱隱升起一絲不安。


  這個自私淩人的王嬸,真的其罪當誅嗎?悄悄地,她在心裏反問了自己一句。


  當然,沒有人來回答她。


  而她,唐雪瑤,即使不安了,有悔了,也絕不容外人知曉。


  “屍身就拿去喂狗,做得幹淨點,不要讓王爺知道了。”她冰冷無情,早不記得人命為何物,而後又轉向夏兒和香雪,“記得,對敵人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說得堅定,仿佛說給善意未泯的初心。


  雪瑤沒有再多停留,回身便向牡丹閣而去。


  牡丹閣內,雪瑤在沐浴。溫熱的浴水從侍女捧著的木桶中奔灑而下,戲在身畔,暖身融融。


  “你們都下去吧。”雪瑤淡淡吩咐道。


  侍女全部退下,偌大的房間裏,雪瑤將全部身體漫在木桶的水中。浴水都是用花瓣熏香過的,可為什麽,嫋嫋婷婷之間,她還是感到方才的血腥之氣,久久不散。難道,這就是以權奪命後的感覺嗎?


  那一日,滿院的牡丹開了,妖紅如血,仿佛人心褪下的顏色。


  幽小若一庭院,毒恨惶比魔間。曾潔冰心何往,隔牆有耳留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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