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回春堂
眾人不敢吭聲了。大家團結起來是挺厲害的，但是，這些外人好像比大家加在一起更厲害。
裏正捂著刺痛的胸口，吸著冷氣，說：“各位大爺，我們村子的名聲極好，真不能讓這女人破壞了村裏的風水和名聲，不然，村裏的丫頭都嫁不出支了，我們村的後生也不好娶媳婦了。”
明玉從宣王身後探出頭來，說：“可是，她說了冤枉。”
裏正一見這種不識人間煙火的公子就頭痛，忙道：“公子，您一看就是太單純，讀書讀多了，她這叫狡辯啊，不能信的！”
“公子，我真的冤枉！小婦人張杏，和相公蘇大河在鎮上開了個藥鋪，日子也十分如意，可惜前年，大河采藥時不慎摔死了，我就獨自支撐藥鋪，然後，我不知道怎麽回事，就懷孕了，我真的冤枉……求大爺給小婦人作主，不使小婦子汙了先夫的名聲，帶一身汙名下地府……”
明玉皺眉：“你真的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懷孕？”
裏正得意了，說：“貴人您聽聽，您聽聽，這話一聽就是假的啊！”
“我家藥鋪在鎮上，我女兒半夏和兩個婆子都在鋪子裏。突然有一天，我嘔吐不止，一下子被所有人發現了身孕，他們就說我不知廉恥，勾搭了男人，我真的……”張杏泣不成聲，嗚嗚咽咽地說，“現在想來，是有人算計了我，對我下了迷藥，然後，嗚嗚嗚……”
“害命我知道是害你，謀財是個怎麽說法？”明玉問。
“藥鋪是張家代代傳下來的，而且我和相公也是行醫多年，頗有積蓄。貴人，我隻有一個女兒，如果我死了，我的半夏年幼……”張杏泣不成聲，說，“我的半夏有我這個被沉塘的娘，想來，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一個黑臉漢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憤怒地說：“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將蘇家和甘水河村的臉都丟盡了，還一心護著你那奸夫裝無辜，你死後該下十八層地獄！藥鋪是我大哥的，是我們蘇家的，什麽叫謀財啊？那本來就是我的！你沒兒子，就該是我兒子的，大家說，是不是啊？”
村民們正疼著，聽到蘇二河說這種話，便不想開口了，他們實在不想再挨打了。
明玉皺眉，喃喃自語：“這個人長得就像個混蛋，該不會是為了錢財，害自家大嫂吧？不過，看著他像是真生氣啊……不對啊，他說話有問題吧？什麽叫人家沒兒子錢就是他的，不能招贅嗎……”
宣王看著明玉，有些無奈。在宮外這麽久了，他帶著明玉見識了許多黑暗陰毒的事，可是，明玉雖然敏銳，卻依舊很天真。世上的事，總有些是不能以常理推演的；而親眼看到的，也可能是假的；還有，你不能以己度人啊，人心難測不明白嗎？最最重要的是，這些賤民是不是冤枉，是不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跟我們有關係嗎？一群螻蟻而已，你何必浪費感情在他們身上？
明玉不高興地問：“人家不是有閨女嗎？難道不能招贅？為什麽要把錢給你啊？”
張杏哭喊道：“公子，奴家就是招贅的蘇大河，蘇大河本是我爹的學徒裏最出色的，所以才將大河招贅進張家，半夏也是姓張的，所以，藥鋪不是蘇家的！他們家當時斷了糧食，快要餓死了，要不然，蘇家二老再怎麽偏愛蘇二河，也不會讓大河這個長子招贅到我家。”
明玉震驚地看著張杏，說：“那這蘇家這麽凶幹嘛？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招贅出去的兒子不也是扔出去的泥嗎？蘇二河憑什麽啊？”
宣王再冷漠，聽著明玉的話也忍不住笑。扔出去的泥？明玉可真會想真敢說啊。
蘇二河氣急敗壞地說：“半夏明明是我大哥的閨女，當然要回到蘇家，她一個丫頭片子，也想要家產？簡直笑話！藥鋪是我兒子的！”
張杏悲痛欲絕，哭道：“半夏才七歲，如果我死了，半夏得了家財也保不住……”
明玉無措地看著宣王，宣王笑了一下，然後說：“我們會把這事弄清楚的，來人，去叫錦衣衛和揚州知府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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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招贅，和女人出嫁一樣，要改姓。如蘇大河這樣的情況，能保留自己的蘇姓已經是張家寬厚了，他招贅之後就是張家的人，跟蘇家不是家人，而是親戚了。
明玉說：“張杏運氣不錯，家裏無兄弟，她家裏卻沒有過繼，而是讓女兒延續張家血脈。”
“可是，蘇大河死了之後，張杏就沒有擋在她前麵的人，自己拋頭露麵，可不就讓人記住了。”藍景歎了口氣。憑什麽女人有本事不讓用，非得把功勞安在男人身上？臭男人被捧上天了都，這世道，當女人太痛苦了，我還是一直留在娘娘身邊吧。
明玉倒是不在乎，說：“拋頭露麵怎麽了？張杏接待的病人都是女的，那些臭男人，不是，那些醫生都是男的，讓女的看病都害臊，張杏來就完全沒問題了啊。”
“說的也是，這個避諱那個避嫌的，人家看的都是女的，他們真是吃飽了撐的！”
“對，我得給張杏撐腰，等回去就告訴黛玉的父親，讓林家給張杏當靠山，看誰敢欺負她。”
“主子，事兒還沒查清呢。”
“沒查清我也知道張杏是冤枉的，沉塘，嗬，蘇家和那個裏正可是不把人命放在眼裏，不把國法放在眼裏，真是厲害啊……”生在富庶的揚州，居然吃不飽，可見，官府是如何黑心壓榨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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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隊人馬進了村子，扔下韁繩就跑到宣王跟前跪下了，宣王大手一揮：“你們盡快查清此案，本，我還等著結果呢。”
“大人放心。”
甘水河村上上下下要嚇懵了，軟在地上一動不敢動：啊啊啊，天啊，錦衣衛，居然是錦衣衛啊！這些貴人是真‘貴’啊，居然叫來了錦衣衛！
一錦衣衛千戶冷厲地說：“將他們分開帶去審問！”
於是，分成了十股，一個挨一個地審問在場的人。時下民眾在錦衣衛麵前可是極害怕的，也不敢胡說，於是，半個時辰工夫，審清了。
千戶跪到宣王跟前，道：“大人，張杏是冤枉的，縣裏的回春堂看不慣張杏的藥鋪，設下陷阱，害張杏失貞，沉塘，不過，小的還沒有去回春堂抓人，也就……”
宣王對身邊的人說道：“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你們趙主子，聽聽她怎麽說。”
一人應下，不一會兒回來，說：“趙主子說了，張杏無辜，無罪；犯事人是坐牢還是罰銀，皆遵國法即可。”
宣王聽了，笑了一聲，對那千戶道：“將涉案人等全抓進牢裏，能放的，交銀百兩；該杖責的，罰銀二百兩；害人的主謀，直接砍了，家產抄了。此事所得財物，通通送到揚州知府處。”
千戶聽了，低著頭，恭敬地說：“是。”這位大人是何方神聖啊，這麽狠？回春堂完蛋了，不過，罰銀啊，又能賺上一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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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王千歲？”
錦衣衛眾目瞪口呆，腦子裏一團亂麻。宣王千歲，是皇上的同母弟弟，是太後最愛的兒子，他不在京城，什麽時候跑到揚州來的？這次身份暴露給他們，以後，他們就得時時刻刻盯著宣王千歲周圍，保護宣王千歲……給自己找了個祖宗服侍。
說實話，錦衣衛在民間凶名赫赫，他們可以輕而易舉將小案辦成大案，沒有大案也能憑空捏造個大案出來，此次宣王用錦衣衛，回春堂可是倒黴了。
但是，也僅僅是倒黴，說不上冤枉。
明玉認為，回春堂用了齷齪的手段謀害張杏，跟回春堂一夥的，怎麽罰也是他們活該。
揚州知府一臉愧疚之色地向宣王說著自己“失察”，宣王倒並不想扳倒他，也就笑道：“刁民凶悍，若非撞到本王眼前，本王也是不理的。”
“下官多謝王爺體恤！”揚州知府後背都濕了，摸了把臉上的汗，恭恭敬敬地說，“王爺大恩，下官定銘記在心。”
宣王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揚州衛指揮使陪著笑臉，說：“王爺，您看這次回春堂的事——”
“設計陷害一個弱女子，回春堂做事太惡，依國法處治吧。至於張杏，名聲毀了，卻是受害者，你們就給她撐腰，讓她繼續開藥鋪……”
聽著宣王慢條斯理的安排，眾人意外極了：太陽是從西邊升起來的嗎，尊貴的王爺還會體恤一個鄉野女醫？
揚州衛指揮使急忙去“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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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大人，有話好好說，怎麽這樣突然？”回春堂的東家慌裏慌張地將一張銀票塞進一個百戶手裏，頭上直冒冷汗。他也姓張，一直宣揚自家閨女有出息，在大皇子府當差。縱然是個丫頭，但是，人家是大皇子府的丫頭啊，自然是有許多人湊上來的。回春堂的老東家醫術不錯，但是，現在的東家可是個專愛走捷徑的，靠著女兒的名號，各種打壓同行，抬高藥價行事隻是毛毛雨——張東家之所以打壓張杏是因為，張家的藥店裏沒有女醫，張杏醫術不錯卻不肯接受回春堂的聘用。
“我們可沒什麽要跟你說的，不對，有話說，我們是遵宣王千歲的令辦事的，你不是有個有出息的閨女嗎？叫你女兒找宣王千歲說話啊。”
錦衣衛一出手，回春堂抄得幹幹淨淨的，人也都捆上了，張東家拿著閨女說事，辦事的人嗤之以鼻。
“宣王千歲？”
張東家頓時乖乖地叫人捆了，安靜得像隻鵪鶉。他再自大也知道，宣王千歲是皇帝最親密的弟弟，也是皇帝唯一的同母兄弟，大皇子遇到還要退讓呢，他女兒都沒資格出現在宣王千歲跟前。
可是，他作為揚州富豪與大殿下之間的橋梁，真的會因為一個女醫而處死嗎？殿下應該會來救他的吧？這就是一句話的事啊……
圍觀的人這次見著錦衣衛行事，倒是沒有怕，站在街上圍觀，議論紛紛：
“你說，姓張的多厲害啊，把人家女醫當草芥，現在，輪到他當草芥了。”
“不過是仗著女兒，又不是多尊貴的人，給貴人當丫頭而已，瞧把他給傲的。”
“我為了采靈芝幾乎丟了命，他們居然給我二兩銀子！我不賣他們就威脅我打斷腿，倒黴！”
“你就是傻，他們到處派人盯著，你得了靈芝，他們當然得搶到手。”
“那是傻嗎？他們在附近的村子裏都放著人啊，都不知道誰是他們的狗腿子，誰能避開？”
“就是，遇到這樣的人，隻能算我們倒黴，他倒是將他老子的名聲都毀幹淨了。”
“我都不想到回春堂看病，去年我病在家裏，他們就到我家拉我進回春堂，我在別外幾十文就能治好的，可能自己也能扛過去的病，到他們回春堂花了五十兩，現在還欠著二十兩呢——咦，他們倒了，我不用還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