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勤政殿
幸好是春天,天氣漸暖,衣服不必穿得很厚重,床鋪也不必很厚實。
屋子裏的人很快就從床底下拿出木桶和木盆來,到外頭去井邊打水。人太多,打水得排隊。
嬤嬤們並不將這群新進宮的人放在眼裏。其實,也不必教她們什麽,進了這宮門,她們自個兒就已經將自個兒嚇唬住。
派過來的嬤嬤名義上是坤寧宮名下的,領頭的也並不是女官,隻是女官名下的宮女罷了,可見皇後並不將這些新入宮的放在眼裏。畢竟,這些人命如草芥,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沒了,宮中什麽時候缺人了,再召一批入宮也就是了。
張媼十分倨傲。因為她覺得是坤寧宮的人,給皇後娘娘辦事的,也就輕輕鬆鬆地看她們一個月兩個月,能從這些人手裏摳出銀錢最好,若她們有令人中意的就選出來給皇後娘娘,然後,將這一群人往內司局一送,差事兒就辦好了。
安安將水提回來,院子裏早有許多人開始洗頭了——對,就是用的井水,沒有熱水。
她正在猶豫,要不要用涼水洗頭,旁邊一個黑丫頭已經一頭撞了過來,濕漉漉的頭發將安安的衣裳弄濕了不說,還將人和水桶都弄倒了。
安安乍然被撞倒,疼得眼前發黑,不高興地站起來,擰著衣袖上的水,那黑丫卻一點兒歉意沒有,囂張地喊:“你誰呀,沒長眼睛嗎?”
安安見此情景,不由得皺眉,扭頭就看見了她得罪過的那個內侍正笑眯眯地站在院子邊上。她眼神一厲,上前一步,一手揪住黑丫的頭發,另一隻手拎著空水桶,使勁兒往黑丫背上打。
黑丫大驚失色,又被打得極重,哭叫起來:“救命啊,要打死人了……”
安安眼睛的餘光看到那個得罪過的內侍瞠目結舌,暗暗冷笑。你算什麽東西?也太把自個兒當回事了!
“趙安,你這名字不錯。”張媼拉著一張臉,十分不高興,覺得趙安膽子太大了,關鍵就是,冒犯了她的體麵。
安安無視身上滴滴嗒嗒的水,冷著臉說:“多謝嬤嬤誇獎,名字是父母起的。”
“你為什麽打黑丫,不是,你為什麽打鄭大妞?”張媼鄭重其事地問,板著一張老臉。一百多人看著呢,她要是不能製住一個剛踏入宮門的小丫頭,還不是被看笑話?
“我哥說,我進宮來是為了服侍主子,除了主子,我不用受任何人的欺負。我哥說,皇上是最仁慈不過的,不會因為我跟人打架就打我,但是欺負我的人卻因為我不好欺負而不敢再明目張膽地欺負我。”
安安理直氣壯。明瑞兄弟當然沒給她說過這些,但是,這些人還會找她哥對質不成?
眾人:“……”
張媼驚了。這丫頭真是厲害,才剛剛進宮呢,就敢拿皇上當幌子!可是,我可怎麽辦?說她哥說的不對,那不就是說皇上不仁慈?這死丫頭,難怪李忠為難她,肯定她在之前就給李忠下了絆子!
鄭大妞被揪下來一縷頭發,本來就頭發枯黃稀少的她可生氣了,吼道:“大家都看看,這是誰欺負誰呀?明明是你欺負我!”
“你看看我這一身水,看看你撞我留下的水漬,你怎麽有臉說我欺負的你?你這樣惹是生非,派到哪個主子手下,就是哪個主子倒黴啊。”明玉說完,看眾人臉色,話題一轉,說,“不過,如果有一個心思惡毒的主子收下你,你的顛倒黑白倒是會讓那人喜歡。”
張媼她們完全啞巴了。這話不對啊,這說法就是這黑丫,呸,這鄭大妞派到誰手底下就是誰惡毒啊!這鄭大妞真倒黴,以後,誰也不會用她啊,誰用她誰惡毒。
“你胡說!你才心思惡毒,你才讓主子倒黴……”鄭大妞要氣哭了。她的五兩銀子都讓那兩位公公給拿走了,她也是按著兩位公公的吩咐做事的,現在,他們怎麽不站出來為她撐腰啊?
安安冷冷地笑道:“那咱們兩個就,走著瞧。”
鄭大妞哇地一聲哭出來。姓趙的,你怎麽就不怕呢?要知道你這樣厲害,我才不會得罪你……我真傻,我早該知道你不好惹,那我該怎麽辦呀?
“好了,你們倆以後注意著點兒,吵架不要弄得人人都知道了,喜歡打架的人,哪個主子也不會喜歡。”
張媼她們看著安安的神態,麵麵相覷,最終還是覺得安安有什麽底牌或者靠山,沒有了懲罰安安的心思。
柳葉驚訝地看著安安。真沒想到,這個丫頭居然這樣大膽!而且,她打了人還真的沒有受到懲罰,為什麽呢?
安安占用了鄭大妞的水,正小心地洗頭發——不沾頭皮的那種,隻洗頭發。
其他人都離安安遠遠的。她們可不想被安安揍,說也奇怪,這個趙安為什麽不怕嬤嬤他們呢?
安安對自己成為眾人眼中的異類毫不在乎。
重活一世的優勢在於,她不是什麽懵懂的小女孩兒了,宮中的形勢還是大致了解的,如今後宮勢力大概分為四:皇帝、東太後、西太後、皇後。
當今皇帝是個掌控力極強的人,雖然管著新入宮的張媼是坤寧宮的人,那麽……皇帝怎麽可能會錯過這種管事安排?
本朝宮妃有兩個來處:一是從宮女中選拔;二是朝中大臣舉薦。
所以,宮女在某種程度上而言,招惹不得。
當然,宮女晉身的宮妃位份一般情況下不會太高,不比朝廷大員舉薦的親人或美人容易得寵。
宮女有七成是“士農工商”中的“農”,都是身家清白的,也大多勤勞能幹,安安的模樣一看就是嬌養出來的,跟她們這些粗手大腳幹慣了活的不一樣,受排斥是自然而然的事。
“安安,我們一清二白,這日子苦了吧?”
“路要一步一步地走,我入宮的初心是為了減輕家裏的負累,阿九,前世我多聽你的,這一世,你要聽我的。”
“我隻是——”
“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我先保證長壽,再圖謀其他吧。”
“你上輩子是短命,不過,重來一次不僅耗光了我的能量,也消耗了你的好運,我不能保證你以後是繼後了。”
“我知道,但是,我很高興,如今是按我自己的心意活著。”
阿九不吭聲了。
安安識字,這在新入宮的這群人中是極難得的,而且生得幹淨養得白,這就更令人注目了。
一日,勤政殿的人來了,手裏拿著一本厚厚的書,說:“勤政殿缺了兩個掃宮街的粗使丫頭。這是宮規,誰讀下來了,就去勤政殿當差。”
這時候,女子無才便有德,再說了,農家的女孩兒,認字的不多。於是,在眾人沉默時,安安上前一步,揚聲道:“我認字,想讀一下。”
當然不是全讀了,畢竟,厚厚的一本呢,讀下來也太浪費工夫了,安安落落大方地打開宮規,慢慢地讀了起來,也是讓人知道,她是真的識字。
那人很快打斷了她,說:“行,你算一個。”
“勤政殿!安安,你居然可以去勤政殿!這比前世費盡心機得到的差事還好啊!”阿九震驚了。
安安也很意外。在勤政殿當差的宮女有一個便利,可每月出宮一次。不過,也是因為這項宣揚皇帝仁德的舉措,勤政殿的宮女並不受重用,不是花瓶似的的擺設,就是在偏僻的地方做灑掃之類的差事。於是,進勤政殿的宮女都以爬上龍床為目標,這讓宮女不僅不受重用,更被皇帝厭惡。
安安微微一笑。被皇帝忽視就忽視唄,可以每月回家一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