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衝突
安安站在小隊伍裏。這些姑娘小的四五歲，大的也就十四五歲，一共二十人，由一個孀婦帶著，向前走去。
該說的話已經說的，各村來送行的人大多互相聊著往回走了，也有人非得跟著送一送。
那少婦說是二十歲出頭，看起來滿臉滄桑，她眼神麻木地說：“咱們都是把命賣給宮裏的人，個個都打起精神來，如果多嘴，或者走錯地方，都可能把命丟了。如果不想早早地就死掉，從現在開始，就做一個聽話的啞巴。”
眾人都應了是。
安安聽阿九提醒，知道那少婦是鄰村的。她本來有夫有子，可惜，丈夫死了之後，孩子也突然就夭折了，在夫家就完全沒了立足之地，前世也是她帶隊進宮的，進宮之後名叫柳葉，不過三年時間，就歿了。
沿途都是綠樹青草，偶爾有野花映入眼簾。安安淡漠地看著，越來越覺得前世像一場夢，不似自己親身經曆。
走了半天，終於上了官道，官道上有兩輛馬車，為首的是一個宮中的內侍，尖細的嗓子叫起來讓人耳朵難受：“真沒用，快點兒！”
安安目光閃了閃，這內侍在宮廷中不過是小蝦米，隻在她們這些人麵前當老大，收斂財物來的。
前世，據她所知，這些宮中的內侍不管在宮中是多麽卑微，去地方上都是祖宗，地方官吏爭相討好，說是去‘買’宮女，其實，不僅收賄賂，還直接‘搶’民女，甚至還給自己搶好的，將一些不怎麽樣的送到宮裏。每次宮中在地方上選宮女，對老百姓來說，都是災難。
要不是她們這群進宮的奴婢居家京城附近，賣身的十兩銀子那是想也白想。不過，也是因為皇帝的銀子在京城附近不好貪墨，他們隻好找機會暗示這群人的家裏人給收拾個包袱。
一行人到了馬車前。
那內侍說：“把包袱打開，讓咱家看看你們帶了什麽東西。”
大家聽了，互相看看，爭先恐後地打開包袱。他們的家人得了內侍的暗示，拿了宮裏十兩，至少得往她們包袱裏放二兩。二兩啊，往大戶人家賣身的錢也就一兩，我家給了他們那麽多錢，他們一定會好好照顧自己，幫自己成為娘娘吧……
安安將包袱放在地上，不緊不慢地打開了。前世，她的十五兩銀子被那內侍‘看’沒了，這輩子，她隻是拿了個填充了野花草芥的枕頭，還有幾件舊衣物。
那內侍翻撿了一番，個個笑容滿麵的。到了安安包袱前，翻了一通，臉色極其難看，他看著明玉，皮笑肉不笑地說：“姑娘這東西不能帶進宮裏。”
安安目光冷冷的，聲音也冷冷的，說：“那就扔在這兒吧。”
那內侍被噎了一下，看看安安身上半舊不新的衣裳，再看看她頭上也就一根頭繩，哼了一聲：“窮鬼，活該一輩子趴著。”
安安冷冷地看著他，說：“不知您尊姓大名，在何處當值，我記住您，以後，也好報答一二。”
那內侍被刺了一下，十分不高興：“馬車上擠，你跑著跟上馬車吧。”
安安冷冷地笑了：“跟不上，我一個弱女子，怎麽可能跟得上馬車？我得了皇上的十兩銀子，得了您一通看不上，您這厲害的，讓我覺得皇上在您跟前的話——”
“你不想活了？”那內侍厲聲喝止。
安安哼了一聲，那內侍還要說什麽，另外一個內侍過來了，攔了他一下，笑道：“姑娘好大的氣性，不過，入宮為奴婢的，脾氣大了可不好。好了，趕快上車吧。”
明瑞看得心疼，就要往前跑，明理使出全身的力氣抱住他，眼淚幾乎灼傷了他的背，說：“大哥，妹妹會擔心的。”
明瑞聽了，抱著頭蹲下了，過了片刻，傳出抽泣聲。
明理被帶倒在地上，抬起頭，看著那內侍神氣地將銀子搜刮一番，看著他們不滿意地喝斥明玉，心如刀割。他們捧在手心裏的妹妹，以後就過這樣被人喝斥的日子嗎？不，不光喝斥，可能還有挨打！
旁邊一人幸災樂禍地說：“你們是窮到什麽份上了？宮中不是給了十兩銀子嗎？你們拿出二兩給那些大人，也不會讓你妹妹受白眼啊！不是說你們最疼愛妹妹嗎？這是疼愛？我都給我妹妹帶著三兩呢。”
又一人說：“你們是不是傻？給她們帶上三兩，我們也能落七兩啊！平常一個丫頭片子也就值二三兩，這已經是賺了！”
還有人說：“再說了，萬一他們出息了呢？這可是進宮啊，萬一成了娘娘，那可是賺大了！不過是出三兩銀子，這都舍不得，真是沒腦子。”
安安太顯眼了，跟旁的人都不一樣，大家自然要在明瑞兄弟麵前表現自己的友愛與聰明了。
眾人也不是瞎子，看著安安倔強不服管束而得罪了兩個內侍，都不敢吭聲，也不敢靠近她。
安安扒在馬車板邊上，馬車跑起來，她都在時時刻刻擔心自己被甩下車。眾人在一旁冷眼看著，覺得這人真是個傻的，跟宮中的人吵架，那真是找死，她們都認為應該離她遠遠的。
看到內侍故意走坑坑窪窪的一邊路，安安鬆手了。
眾人驚叫起來，內侍隻好停下車，黑著臉看著安安。
安安不緊不慢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說：“我還是走著去宮裏吧，我來過這裏，離紫禁城還有三十裏路是不是？我既然拿了皇上的銀子，就一定進宮為皇上辦事，你放心地先上路吧，我自己會走的。”
路上的人都看了過來。已經進城門了，城裏的人知道這是選的宮女，都在默默地看著這膽大包天的姑娘。
上路？內侍簡直要吐血了。為什麽他這麽倒黴會遇到這麽一個跟他作對的窮鬼啊？她為什麽不像別人一樣乖順啊？
本來是一車上拉五個人左右，他們吞了一大半的錢，自然隻有兩輛車。
內侍努力克製自己的怒氣：不生氣，不生氣，等這個死丫頭進了宮再收拾她！
“上車！”內侍說，“坐車快，一會兒就到了，走路要老半天呢，別逞強了。”
安安看看四周，下巴微抬，示意內侍看車上。一個不大的平板車而已，還得空出前頭讓內侍坐著趕馬，十個人再瘦再小也是擠著的，個個站得板直。
內侍忽然後悔。這事要是鬧大了，傳進皇帝耳朵裏，他就別活了！
安安微微笑著，盯著內侍。
內侍十分勤快地將身子往邊上挪了一下，臉上堆滿了笑，用親切的口吻說：“來，坐前邊。”他心裏想：趕快進宮，看我整不死你！
高大氣派的城牆，從順貞門進去，在禦花園邊上有個小小的院子。院子裏十分幹淨，什麽花草也沒有，更別提樹了，四邊的房間大大小小的，大概二十間。
大家不敢說話，隻敢悄悄地看，用眼神互相傳遞自己的震驚。
三個身穿綢緞的老嬤嬤板著臉進到院子裏，每人身後有兩個內侍兩個宮女，站在中間的那位咳嗽兩聲，說：“帶隊的人呢？”
幾個孀婦都站了出來，其他人都認清她們，分別站在她們身後。
老嬤嬤開始訓話之前，先給幾個孀婦取了新名字：楊葉、柳葉、榆葉、桃葉、杏葉、梨葉。
“你們六個，帶著你們身後的二十個人，不管年齡大小，通通一個規矩下來，六歲的別嫌規矩嚴，二十六的別嫌自己賺了，不過關，沒飯吃。誰學好了規矩，才能出這個院子，去主子跟前服侍。半年學不成的，通通發配到洗衣房那些隻有苦活、累活的地方。都聽到了沒有？”
柳葉六人帶頭，眾人都答應了。
嬤嬤又說：“南邊三個屋就是你們住的地方，一會兒自己去提水，先洗頭，換上宮裏的衣服。”
安安踩著石磚，跟著楊柳二人的隊伍進了房間，窗戶是開在北邊的一個小小的口，屋子裏黑洞洞的，不過，還是能看清楚擺設的。入目就是一個大通鋪，有兩丈長，四尺寬。
通鋪看起來不小，但是，要在上麵睡四十人。大家在床鋪前挨挨擠擠推推搡搡地站了，楊柳二人站在門口，看著床鋪和人，小聲商量了一下，讓眾人都脫了鞋上去躺一下，結果，十分擠。
不過，農家的小屋裏也是擠著住的，她們對擠已經習慣了，並不覺得嬤嬤的安排有什麽不對。
楊葉說：“咱倆還是睡中間吧，也好看著她們。”
柳葉聽了，說：“第一天總是亂的，過兩天就好了。”
“把中間留出來。”
安安看著兩個孀婦走到中間，讓床鋪上的人往兩邊去，留下足夠她倆睡的地方。看著這兩個也不是笨蛋啊，還會給自己謀好處，是那幾個嬤嬤給她們的底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