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楚雲飛
蒼澤一手提著酒壇，一手握著沉淵劍，腳步踉蹌地往西大街走去。西大街上有一條自西向東橫穿靖州府的小河。河水幹涸，露出了泥濘的河床。前幾日一場雨並未給這條小河帶來多少的濕潤，就連河岸上的楊柳都幹癟得像個垂死的老頭。
蒼澤在一棵柳樹下坐下，抬起酒壇就往自己嘴裏灌酒。這酒便是祈戎買來打算帶回雲溪國的鬆花釀。
“咳咳。”許是酒灌得急了，惹出蒼澤的咳嗽和淚花來。原來祈戎說的都是真的，白雲寺便是李曠收攬江湖人為已用的地方。此事李寂又知道了多少。蒼澤想起李寂生辰之日自己曾在白雲寺外遇見過陌白，又聯係到白雲寺中的圓慧大師是李曠的人，不禁懷疑那夜的刺殺是否早就在李曠的意料之中。畢竟，在人家的地盤上謀劃，豈有不透風的理？
蒼澤仰麵望天，一輪明晃晃的太陽高掛在中天，絢爛刺目的陽光穿過稀疏的柳枝照在蒼澤身上，蒼澤卻似感覺不到炙熱燒灼一樣，癱倒在地。蒼澤的心中似有一口深井，森森寒意蔓延周身，就連這種炙烤的溫度都無法驅散。
蒼澤又往自己的嘴裏倒了一口酒，艱難吞咽下去，方自嘲地道：“你知曉一切，卻從未與我坦白。我心中有所猜疑，也未曾坦然相告。我與你之間，到底還是辱沒了‘肝膽相照’四字。”
想到此，蒼澤不禁回憶起自己喝的第一口酒。記憶中的那場夜雨，驚心動魄；那次的馳援，豪氣幹天；那夜的打鬥，肆意暢快；那一口酒，心蕩神迷。蒼澤想到此處，又往自己的嘴裏灌了一口酒。酒自壇口傾瀉，澆在蒼澤的前襟上，那處已是一片濕潤。
蒼澤似被滿口的酒嗆住了，忍不住側身撲向一側嘔吐。突然一隻手抓住酒壇，將酒從他的手中奪了過去。蒼澤大驚，也顧不上喉間的不適，身體一個翻滾，站了起來，手中的劍已鏘然出鞘，劍尖指著那人。
那人嬉笑一聲，道：“哎，本公子不過是想陪你喝酒，莫要緊張。”那人提起酒壇，就著壇口喝酒，動作卻是輕柔優雅，不似蒼澤，喝的酒還沒灑的多。
蒼澤定睛一看，站在麵前的這人卻是隻有一麵之緣的楚雲飛。楚雲飛身無長物，又是一臉嬉皮笑臉的模樣，如今又對著壇口喝酒。蒼澤便放下了戒備，將劍回鞘。
楚雲飛滿喝了一口，讚道：“好酒。”他將酒壇子遞還給蒼澤，道：“本公子看你喝得起勁，就想嚐上一嚐，果然不出我所料。鬆源縣的鬆花釀在北地堪稱上品，可惜的是路途遙遠，運輸不便，在這靖州府中怕是難尋。小兄弟莫要浪費好東西。”
蒼澤瞄了楚雲飛一眼，一把抓過酒壇，雙腳一盤，席地坐下，嘩嘩往自己嘴裏倒酒。
楚雲飛一臉心疼地看著灑在蒼澤衣襟上的酒水，嘴裏不禁發出“嘖嘖”的聲音。
蒼澤將酒壇子遞給楚雲飛，道：“怎麽說楚公子也是出生官宦人家，這等小家子氣，不知道是哪裏學來的？”
楚雲飛接過酒壇，在蒼澤身旁坐下，就著壇口又喝了一口，方道：“朋友的酒，如何與自己買來的酒相比？”
蒼澤聞言，不禁愕然。隨即又冷笑一聲，道：“嗬，朋友？楚公子怕是認錯人了吧。”
楚雲飛將酒壇遞向蒼澤，一臉堆笑地看著蒼澤的眼睛，道：“本公子欣賞你，想要與你交朋友，難道不可？”
楚雲飛的眼中倒映著自己的模樣，那雙眸子晶亮如星，流光溢彩，蒼澤不禁失了神。
楚雲飛在蒼澤的眼前晃了晃酒壇子，蒼澤才清醒過來，接過酒壇子，又是一口，方道：“我們不熟。”
楚雲飛聞言，輕笑一聲，道：“何為熟，何為生？”
蒼澤不禁語結。想到自己與李寂的相識也不過出於一麵之緣，才有了之後的結交和一路同行。相熟與不熟之間，缺的不就是中間的相處嗎？蒼澤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滿心滿眼隻看得到李寂，卻將旁的人都疏忽了。
蒼澤搖頭輕笑，道：“楚公子可知我是怎樣的人？”
楚雲飛一把奪過蒼澤手中的酒壇子，道：“借酒澆愁的人。”楚雲飛仰頭喝了一口，又道：“我娘說過，借酒澆愁的人，一是無用之人，二是善良之人。”
蒼澤聞言，笑意僵在了臉上：“我確實無用。”
楚雲飛將酒壇子往蒼澤的懷中一塞，站起身來，道：“不，你很善良。但善良是無用的。”楚雲飛輕撫垂在自己眼前的柳條，道：“你不好奇我為何出現在這裏？”
蒼澤苦笑一聲，道：“我心中早有答案，卻不想這麽快麵對。”
楚雲飛看著麵前幹涸的河床，道：“水落石出，誰又逃得過真相。”
蒼澤聞言，又狠灌了一口酒，此時壇子的酒所剩無幾，蒼澤邊喝邊灑，將酒傾盡，才站起身來，將酒壇子往河中一擲。河床中央還有一些水窪，酒壇落水，發出一道水聲。
“既然如此，那便走吧。”蒼澤轉身看著楚雲飛，眼神迷離，似醉了一般。
楚雲飛看著蒼澤，淡淡笑了一聲，道：“剛剛的問題，你還沒有回答我。本公子這個朋友，可交？”
楚雲飛的眼中似有戲謔，又有幾分認真，蒼澤腦中昏昏，腳下輕浮。他上前一步抓著楚雲飛的胳膊，身體東倒西歪，指著楚雲飛的鼻子，笑道：“楚公子這樣的人物，自然交得。”
楚雲飛扶正蒼澤的身體，收起方才不正經的表情，道：“倒是慣會插科打諢的，這是跟紀皓那小子學的吧。行，本公子服了。難得本公子想要交個朋友，倒是遇上一個防狼一樣防我的人。”
蒼澤聞言，囔囔道：“怪隻怪，你的時機不對。哪有剛遇上了狼，還能不怕狼的？”
楚雲飛聽罷，哈哈大笑：“你倒是敢說。”
蒼澤也跟著大笑，道：“我還有什麽不敢說的。他派你跟蹤我，恐怕是早就對我生疑了。我隻是沒有想到，肝膽相照竟變成了貌合神離。”
楚雲飛麵有赭色，斂笑正色道：“原來你早就知道。又為何裝作不知？”
蒼澤推開楚雲飛扶著自己的手，徑自往前走，此時他的步伐堅定而執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