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君子世無雙
陳燕是在河邊長大的孩子，到了夏季天天泡在水裏，加上長久在田地裏幹重活，春季泡秧田，日積月累就患上了風濕。
嫁給劉秋的第一年，每到刮風下雨她膝蓋就會疼，那種疼並不是生疼，二是像有什麽東西鑽進骨頭縫裏一樣，讓人抓狂又無能為力。
劉秋平時喜歡看報，某天無意間看到報紙說每到刮風下雨就關節痛，腰腿痛可以試試用熱水泡腳，時間久了有的人慢慢就好了。
當天晚上他就燒了一盆熱水抬到房間給陳燕泡腳。
陳燕見他用搪瓷盆端著一盆水進來問他“你幹嘛呢？洗腳水都端屋裏了！”
劉秋指指床“你去那兒坐著泡。我看報紙上說的，你膝蓋疼，隻要堅持泡腳就不疼了。”
陳燕臉上溢出秋陽般的笑來，麻溜的坐到床上脫了鞋子把腳伸到盆裏，剛一碰到水就叫道“呀，你想燙死我啊？”
劉秋在旁邊看著她傻笑“得用熱水才有用，你慢慢試著試著就伸進去了，多泡一會兒就好了。”
陳燕聽他的，把腳慢慢伸進去試一下，再試一下，過了一會兒就敢伸進去了。
“大冬天的泡腳，真是舒服啊！”她歎息道。
劉秋看她開心，自己也開心，坐在一旁看報紙。
陳燕把腦袋伸到他跟前也看那報紙上的內容。可她識字不多，看得艱難。
“你不是說要教我認字的嘛？”她問。
劉秋指指報紙“那你不認哪個字你就指出來，我教你，你那麽聰明，看兩次你就記得了。”
陳燕立馬指著報紙上的字問“這個，這個怎麽讀？”
劉秋耐心回答“這個字讀“社”報社的社！”
“報社是什麽？”
“報社就是出這個報紙的地方，人們在那裏把報紙上的內容寫好，然後送去印報紙的地方印出來。”
“原來如此！那這個字怎麽念？”
“這個字讀戈，戈爾巴喬夫！”
陳燕搶過他手中的報紙念到“1991年12月25日19時40分，蘇聯總……總什麽？”
劉秋道“讀統！”
“總統戈爾巴喬夫在國家電視台發表聲明說，由於當前國內的形……形什麽？”
劉秋又道“形勢，也就是說現在的情況，局麵，明白吧？”
陳燕小雞啄米般點頭“哦！形勢啊！形勢和獨立國家聯合體的建立，他決定停止在蘇聯總統職位上的活動。”
劉秋立刻拍拍手掌“對，你全讀對了！”
陳燕問他“戈爾巴喬夫是誰，幹嘛的？”
他笑道“你剛才不是讀了嗎？他是總統，現在要辭職了！”
“那他為什麽辭職？”
“你也讀了啊，現在的形勢不得已所以他要辭職！算了，反正我也不太懂。看點別的吧！”
於是陳燕有看其他的，同樣讀出來，讀到不會的，劉秋就教她。
從那天開始劉秋就多了一份人民教師和一份燒水夥夫的工作，每天晚上他都會燒一盆水抬到房間給陳燕泡腳。
陳燕就一邊泡腳，一邊就著昏黃的燈光看報，有時候也看劉秋的連環畫。
劉秋又一堆連環畫，都是昆明和蒙自的親戚給的。他喜歡看書，所以全部用箱子裝起來保存好，現在這些連環畫又成了陳燕的寵兒了。
有天她念到：“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意思是田間的女子就像玉一般美好，溫潤，而則男子再沒有能比的上他的了。講兩個人十分般配，男的俊，女的俏。”
念完喜笑顏開的望著劉秋道“唉，老秋，我發現，我們就是這樣的，君子世無雙，陌上人如玉。”
劉秋笑話她“你可真會給自己臉上貼金。拐著彎兒的誇自己漂亮呐！”
陳燕撅起嘴瞪他一眼“我這個田間女子難道不是像玉一般美好？你這個男子在我看來就是沒人能比得了的！”
劉秋心頭一暖露出個大大的笑來。他的家庭如此寒酸，哪裏就那麽好呢。心裏泛起酸澀的劉秋當時便告訴自己，這輩子都要加油，讓陳燕過上好日子，然後一輩子對她好。
這世上原本就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一開始對她的好感，後來喜歡上她的直爽無心機，到現在被她的赤子之心徹底捕獲，是一段漫長卻並不孤單的過程。他們的感情，沒有轟轟烈烈，沒有羅曼蒂克，甚至伴隨著許多現實的碾壓，可是卻慢慢從平靜變成了波瀾壯闊。
劉定正是十七八歲的年紀，每天幹完活就和一群小夥子到處野去。
有天晚上陳燕睡得正香呢，就聽到外頭一陣腳步和人聲。
“來來，快，劉定，你去打水，小偉，你去把火燒著，我們現在就把它吃了，免得夜長夢多。”
“要得要得，快，去刀啊！”
陳燕恍恍惚惚又睡過去了。
大概過了一個小時左右，一陣一陣的香味兒飄到屋裏。
劉定和他的朋友不知道在哪逮了隻鴨子，連夜就殺了煮熟一夥人正在外頭吃鴨子呢！
“真香啊！這鴨子！”
“是香!我早就讓你們等著抓它吧！你看，還得聽我的！”
“哎哎，你悠著點，別跟隻柴狗似的！”
外頭熱熱鬧鬧吃鴨子，陳燕卻在裏頭吞口水。劉秋那幾天陪母親到外求醫了，不在家，她一個女的也不好意思半夜三更的跑出去和一群男子搶鴨子肉吃啊！
她努力閉上自己的眼睛，可是越是安靜的想讓自己快些入睡她就越是能聽到外麵的人說話的聲音，越是吞口水她就越餓！
她不停的安慰自己“穩住，穩住，明天早上去吃他們剩下的就好！”
第二天天都沒亮她就起床了，跑到廚房一看，哪裏有什麽剩下的鴨子肉？
本來就是物質缺乏的年代，好不容易幾個青年人得了一隻鴨子，能吃剩下才奇怪了！
陳燕摸摸自己的肚子，舀了一杯冷水咕嚕咕嚕喝了下去。壓壓那股子想吃肉的曹勁兒！
後來的幾十年裏，每次一吃鴨子她就能想起那時自己對肉的渴望，對美好生活的向往，以及那些寒酸的日子裏劉秋對她的百般疼愛。如果沒有那些寵愛和包容，她想，她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和他堅持過那麽窮苦的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