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頂梁柱陳燕
陳燕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洗頭換衣服,免得被李美鳳看到又是一頓責罵。
晚飯時她少見的隻吃飯不說話。
吃過飯後陳天佑咿咿呀呀的追著她要她給唱歌她也不唱,洗洗碗就安靜的到葡萄樹下乘涼。她太緊張了,外表的平靜都是假裝的,她還是怕自己把人真的紮傷了的。
大概八九點左右,許冬他媽來了。
家裏的院門不到晚上睡覺是不關的,就那樣大開著。
陳燕一見許冬他媽就趕緊跑到後院躲起來了。
“李美風,你給我出來,你那該死的女兒用鉛筆把我兒子腿紮傷了。好半天才止住血,你說要怎麽著吧!”那婦人站在院子裏衝著中堂嚷嚷。
李美鳳當時正在房間給兩個小的孩子擦澡。
見沒人出來那人嚷得更大聲了“快給我出來,一家子沒一個好人,都是些小雜種!’
陳燕覺得自己失手傷人而無法麵對,依舊龜縮在後院聽著那婆娘叫囂。
李美鳳知道肯定是陳燕又闖禍了,她吩咐五妹給弟弟拿兩套衣服。手甩著水就出來了。於是我陳麗和兩個弟弟就躲在房間偷偷從門縫往外看。
“哎呀,是他秦姨啊,快到屋裏坐。“李美鳳笑嗬嗬的走過去拉她。
那人推開李美鳳伸到一半的手,惡狠狠的說“我算哪門子姨啊?我可擔不起,你們家都是些厲害角色咧!你也別假惺惺的,我告訴你,你們家燕子把我家許冬大腿紮出好大一個洞來,今天不給我一個交代我是不會走的。”
李美鳳尷尬的笑著“小孩子嘛,打打鬧鬧很正常的。燕子出手重了,我明天就帶她到你們家請罪成嗎?”
婦人冷笑一聲“請罪?就你家燕子那脾性,她肯請罪才怪道呢!再說了,你以為這是一聲對不起就完了的事兒嗎?告訴你,我們請隔壁村李大夫來看過了,說是傷了血脈了,好容易才止住血包紮起來了。現在我兒子還臉色蒼白的躺床上呢,眼看著沒個半年是好不了的。你們要是不把醫藥費和這半年的吃喝費用給了,我是不會放過陳燕的。不然你就讓她出來,我也紮她一個洞!”
這個剛剛有所好轉的家再也經不起折騰了。聽到要賠錢陳燕哪還淡定得了,她立即從後麵的院裏跳了出來。
她衝到院子裏拉著許母的手哭著說“你紮我,你紮,你想怎麽紮就怎麽紮!我家沒錢賠給你的。”
說著,又跑去抓起院裏的鐮刀遞給那人“呐,你用這個紮我都行,就是別讓我媽賠錢。”
那婦人把鐮刀扔得遠遠的“瘋了瘋了,你女兒瘋了!”
李美鳳轉身就賞了陳燕一個大耳光,那一巴掌仿佛用了她的所有力氣,陳燕直接就被打得坐到了地上。因為巨大的震蕩引發的耳鳴和眩暈讓她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她想李美鳳大概是真的恨透了這個村子,這個家,還有她了吧!
李美鳳低聲下氣的討饒“她姨,你別氣,今天也是事發突然,我什麽都不知道,孩子們又都看著呢,你先回去,明天我一定帶上禮品親自登門道歉。成嗎?”
那婦人這才輕蔑的說“好吧好吧,你一個寡婦帶著四五個孩子也不容易,要不是你家這喪門星傷了我兒子我也不會無故為難你的!”
李美鳳連連稱道“是是是,她就是這樣的人,難以管教,是我們對不起冬冬!”
那人終於滿意的離開了,臨了還不忘叮囑李美鳳“記得明天一定來給我個交代,我走了!”李美鳳點頭哈腰送她出門“我知道,一定會去的。你慢慢走,天黑了,路上還有水,滑的很!”
“你一個姑娘家家成日裏打架,抓魚,爬樹的,將來怎麽嫁人?要是四裏八鄉傳開了哪還有人敢娶你的?快起來洗洗臉去睡吧!”李美鳳眉頭緊皺的對陳燕說。
陳燕扶著身旁的石缸緩緩起身,那時候的她並不知道李美鳳的苦,反而一味認為她是討厭她的。她大哭著道“我不嫁,不嫁,一輩子都不嫁!你是不是又要把我們好不容易攢下來的糧食拿去給他家了?你看不出來嗎?她就是故意的!故意來欺負我們的,爸不在了,這樣故意來蹭走我家東西的人還少嗎?你清醒點!”
李美鳳不願意再多做糾纏,把鐮刀放回原處說“事情我會看著辦,你不要再多問!”
這件事最後的結尾最後依舊是以李美鳳挑去的一擔子大米為結局。
陳燕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母親要那麽做?還有那個耳光,打得那樣重,到底誰才和她是一家人呢?
李美鳳是舊社會裏出來的女性,除了算賬厲害她是大字不識的。唯一知道的是要養大七個孩子,要讓女兒嫁去好人家,要讓兒子娶上老婆,這樣她死了才能瞑目。
再過兩三年陳燕也要到找婆家的年齡了。她隻是希望母親能找個好人家,希望村裏的人少不要都覺得她調皮搗蛋不可救藥。就算窮一點,她也不想別人在外頭說陳燕不是個賢惠的姑娘。這些都是陳燕年少時不知道的。後來她當了母親,女兒也到了婚配年齡,她也是聽不得別人在外頭說自己女兒一句不好的。
每個人守護家人的方式都不一樣,尤其在那樣落後的年代,人們沒有時間擁抱對方,沒有時間和親人說一句“我愛你”因為逃生就已經很難了。
但陳燕說她並不後悔和許冬打架,因為那件事情以後陳春林再也沒說過不上學了,陳麗也再也沒有偷偷躲著哭過了。
隻是就像中了魔咒一樣,家裏總丟東西。今天鋤頭丟了,明天地裏的玉米被誰家的牛啃了,後天澆菜地的菜水瓢不見了。
這一切陳燕都看在眼睛裏,原本她也不想生事的,因為李美鳳常常勸她,能忍則忍不要多生事端。現在家裏還有弟弟妹妹,經不起折騰。
經過上次打架賠米的事情她也是忍著受著的,但人愈發的忍需要忍的就會越變越多多,經年累月下來她發現全村的人都能隨意拿捏她們家了。
那年秋天家裏收了不少甘蔗,陳燕砍回家熬成了紅糖準備留著送給大姐和三姐的三姐陳梅再過一兩個月就該生孩子了。
紅糖熬好後她晾幹放在桌子上,打算等再晾幾天就用舊報紙包起來放到櫃子裏。
第二天下午陳燕去山裏幹活,最近她幹活回來最先幹的事兒就是去看看桌上的紅糖塊。
紅糖不見了。
為了確定確實不見了她還把桌子周圍還有家裏的櫃子都找了一遍,確實是不在了。
陳燕找到正在門口玩石子的陳春林問他“弟,我熬的紅糖呢?不會是被咱媽送人了吧?”
陳春林瞅了瞅院子說“隔壁吳大媽,剛才過來玩拿走了。說是她家兒媳婦快生了,給她家補補。”
“你沒告訴她,那是我留著給三姐的?”
“我說了,她說咱姐姐又不是馬上就生,也不管我們願不願意就拿走了。”
陳燕徹底火了“她這不是明搶嗎?我得要回來!”說完氣勢洶洶的朝對麵去了。
那吳大媽正在院子裏頭喂雞呢,見了陳燕笑眯眯的道“呦,什麽風把你刮來了?”
陳燕自顧自的往她家客廳走,也不搭理她。
那吳大媽也是個人精,立刻就想到了早上拿的一籃子紅糖。
她跟了上去“我說你幹嘛呢?問也不答話!站住,站住!”聲音越拔越高。
陳燕一進去就看到紅糖了,連竹籃子都還沒換呢,還是她編的那個。
她大跨步走過去提了籃子就往外走。
隻聽吳大媽如同高音喇叭般的叫喊著“你個怎麽來我家搶起東西了?快把我的東西還我!”說著就伸手來攔她,不讓她走。
這下更是大火燒到眉毛了,陳燕一把推開她罵道“誰搶誰的了?你仔細說話!”
吳大媽被她用力一推就坐到了地上,心裏燒的火也旺到了頭頂“你敢打我,你個挨千刀的柴狗吃,強盜,土匪,小雜種,小賤人……”反正什麽話難聽她就來什麽。
陳燕心裏想著,這些年什麽都忍著,這吳大媽常常到家裏順這順那,如今反倒她成了土匪強盜了。也罷,那她就做一回好了。
於是陳燕順勢扛起院子腳的一大麻袋洋芋就往家走。
春林和天佑還有陳麗在這邊老遠就聽到聲音全部跑到家門口看著,生怕陳燕挨打。
現在忽然聽到吳大媽鬼喊鬼叫道“我的芋頭,我才剛挖的,要拿去街上賣的!小挨刀的,你給我站住。”
陳燕扭頭一看,吳大媽已經爬起來了,正彎腰撿地上的一塊大石頭。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趕緊背著洋芋跑了。
那吳大媽為了她的洋芋也拚了,四五十歲的人了還得拿出拿出吃奶的勁兒追一個小姑娘。
伸長了脖子在門那裏觀望的弟弟妹妹們忽然就看到陳燕手裏挎著她熬的紅糖,背上還抗著一麻袋洋芋咚咚咚的跑過來。
“快關門快關門!”陳燕一進門趕緊放了東西就聯合姊妹幾個把大門銷起來了。
那吳大媽哪肯輕易放過,愣是用她肥碩的身子撞了好幾次那兩扇結實的木門。還好這邊姊妹幾個也是用身子死命的頂著大門才把她擋在外麵了。
吳大媽見撞門無望了,就把石頭從牆頭上扔了進來“個喪門星,搶東西都搶到老娘頭上了!今天算你跑得快,要是再有下次,我打不死你!沒爹教的小畜生!”
陳燕一直等她停下了咒罵才爬到牆頭上衝著她的背影喊“吳大媽,這些年你沒少撈我家東西吧!這袋子洋芋就算是賠償了。要是下次你再來我家順東西我就到鎮上報警,我已經去派出所問過了,不經主人同意私自拿走他人物品是犯法的!”那吳大媽罵罵咧咧回家了,不過從那以後確實再也不敢到家裏順東西了。
換了以前連鹽她都要順走。
那天後陳燕就一戰成名了,從此再沒有挑戰者上門。
人人都知道陳家老四連吳大媽都敢打都敢搶,以後可不能欺負她家了,否則指不定得鬧成啥樣。別說菜水瓢了,家裏從此連門口的石頭都沒人敢輕易挪動。
無論是從農活,家務還是外交等等,陳家的一切大小事務的處理和決定早就從陳鑫變成了陳燕。
那時候村裏的河水常年不斷流,陳燕為了多賺錢給弟弟妹妹上學就在河邊的大田裏種菜,等街天趕集的時候就用扁擔挑到西龍街上售賣。
她勤快,把家裏茅坑的糞水一桶一桶挑到田裏給菜施肥。水也澆得勤,不下雨的時候天天晚上吃過晚飯都要去澆菜水。
她栽的白菜和青菜那是又肥又大,顏色水靈。
為了保持新鮮,陳燕從不頭天晚上裝菜,每次都是當天淩晨五點起來砍菜裝菜,然後背著菜花兩個小時走到西龍賣。也因此她的菜總是比別人的新鮮,比別人的肥嫩,市場上她的菜總是第一個銷售一空的。
得了錢她就在街上走一趟,看看賣些什麽東西,看看別人怎麽賺錢的,看看那些好看的花襯衣。
不過她一件也沒買過,都是穿姐姐穿破的,補補就好了,錢要留著交學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