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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無涯,未眠(二更)

  她下意識的就揚起一把溫泉水甩了出去。


  領頭的黑衣人一時不備,花了眼,揮空了刀。


  而薑醒當即就趁著片刻機會,自溫泉中回旋而上,又濺開大半水花,濕了一眾黑衣人,緊接著破窗而出。


  若非她沒有出手見血,黑衣人都懷疑她不曾受製於功法的反噬。


  “追!”反應過來的領頭人一聲令下,一眾人緊隨其後。


  但沒人注意到,走在最後的黑衣人,沒有跟上去。


  *

  赤著足,衣衫單薄的薑醒跑的不快,可是利用地形和她擅長的反跟蹤,還是幾次甩開了這群黑衣人。


  “老大,沒找到。”


  “這邊也沒有。”


  “沒找到人。”


  “老大……”


  林間的空地上,黑衣人頭子聽著手下帶回來的消息,麵巾下的臉色愈加陰晴不定。


  “給我找!她隻是個沒了內力的女人,一定要找到她,殺了她!”黑衣人頭子的拳頭捏的咯咯作響,眼神裏彌漫著濃重的殺氣。


  “老大!快看!”有人大喊一聲。


  頭子偏過頭定睛一看,是薑醒!

  他抬起手腕,另一隻手輕輕一扣,輕疾的弩箭“嗖”地射了出去。


  遠處的純白人影輕微晃動,但他們知道,這是弩箭射中了!

  “給我追!”黑衣人頭子又露出了那種誌在必得的表情,似乎薑醒的命已私探囊取物般容易得到。


  黑衣人們湧向了薑醒所在的地方,落在最後的黑衣人又倒下了幾個,但沒人發現。


  天寒地凍,傷口的血易凝結,這是好事,隻是皮膚破開了口子,寒氣更容易入體,這就不是什麽好跡象了。


  有人想到了這點,於是黑衣人減少的速度突然就增加了。


  薑醒逃出林子,來到一片曠地,這裏有一座落雪的院子,它就建在結冰的湖泊上麵,看起來遺世而獨立。


  薑醒是被撫琴聲吸引過來的,與曲子無關,她是單純被撫琴的人吸引過來的。


  這種撫琴的手法,多年來,她隻見到過一次,也隻知道一個人。


  ——羅生門主。


  今夜的一切,都是一場豪賭。


  顯然,她賭贏了。


  察覺到體內真氣漸漸平順下來,內力恢複。


  薑醒反手就拔掉了肩上的弩箭,順手一箭就結果了追上來的黑衣人頭子。


  她的步子走的有點慢,不疾不徐,卻難掩綽約風姿。


  踏著新雪,她走上了掃開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木橋上的路。


  傍晚才落了雪,現在就有了掃開雪的路。


  這條路,怎麽來的,答案顯而易見了。


  用了一盞茶的時間,薑醒才慢慢悠悠的走進了半闔上的透著燭光的房門前。


  不知是出於什麽心理,薑醒伸出手輕輕敲了敲門。


  而後,門“吱呀”一聲就開了,映入眼簾的就是燈火闌珊處,燭影明滅間,坐在古琴後,正麵對著薑醒的端方君子。


  “原來是你啊,”薑醒的反應很是平淡,無悲無喜,無驚無怒,仿佛她一點不在意眼前這個人,就是與她多次交鋒而不落於下風的羅生門主,“姬塵。”


  羅生門主,本名姬塵。


  “嗬嗬。”姬塵輕笑了兩聲,伸手提起茶壺,倒了一杯苦清茶與她,“別這樣,你知道怎麽稱呼我的,未眠?”


  見姬塵倒了茶,她上前幾步,自他的案幾一側執起那杯苦清茶,對照著燈火輕輕擺弄:“你說,這杯茶裏是不是讓你下了什麽東西啊?也許是那種我喝一口就沒命的那種?是麽,無涯?”


  姬塵,字無涯。


  “未眠怎麽這麽想我,”姬塵又倒了一杯給自己,抿了一口,“你看,我可有異樣?”


  薑醒注視著姬塵,眸中疊影重重,明暗交雜:“我並不在意你會不會在杯中下藥,而非茶中,最多不過同歸於盡罷了。”


  兩人對視的間隙,又是幾個回合的交鋒。


  姬塵的笑容放大了些許:“未眠公主神機妙算,想來現在這一批刺客已盡數被斬殺了。”


  薑醒的親衛不曾被迷香放倒,他們都是按照頂尖刺客的要求培養出的親衛,是以這批黑衣人才根本不知道情況就已去見了閻王。


  “不及無涯門主,對人下手,連上等迷香都用不起,這等劣質玩意兒,倒是刺鼻之極。”薑醒反諷一句,順勢坐在了一側軟座上。


  “這不是知道你有謀劃嘛,還可以省點銀子給未眠買茶吃不是?況且這不是還幫你考驗了你那幾個親衛的忠誠麽?”姬塵熟稔的語氣仿佛他們真的是無話不談的知己一般。


  但雙方都知道,這不過是一層假象而已。


  他們可都想著怎麽殺死對麵那個披著人皮的人麵獸心的禽獸呢!


  薑醒的親衛就在庭院外圍守著,姬塵不敢動手;姬塵在茶裏下了藥,薑醒不能動手。


  “也就你這般不要臉的,才說得出這種違心的話。羅生門在巽國的分支,每年都有當地上等的苦清茶葉上供。你的待遇可是比各國皇帝都要好,省下來的銀子不知道幹什麽齷齪勾當去了。”薑醒摸著茶杯,緩緩飲下,但茶,已然涼了。


  修長的手指輕輕撥弄了幾下琴弦,他的聲線似乎也隨著琴聲清雅了不少:“說起來,未眠還不知道那批刺客是誰派來的吧?”


  “我知道乾宮裏的那一批是你的人。”薑醒避開姬塵挑起的話頭。


  “刺客是坎國使團留下的。”


  “乾帝參與了乾宮的刺殺。”


  “關於你的消息是我放出去的。”


  “乾帝受製於你,他是你的傀儡。”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始終遊離在兩個話頭,不曾相交。


  “錚——”


  突的刺耳琴聲截斷了兩人的短暫交鋒。


  “未眠,”姬塵將煮好的新茶取下,示意薑醒遞杯沏茶,“那場大火燒毀了連綿的樹木,烤焦了十數畝的土地,親人背井離鄉、天人永隔,你還記得嗎?未眠?”


  薑醒握著茶杯的手指忽的一緊,眸中驚現的濃烈殺氣又被壓下,她摩挲著茶杯,終是接下了姬塵的話。


  “你知道啊,我以為除了他們無人知曉呢!”她自嘲的笑了,“怎麽,告訴我這件事,是想要挾我麽?”


  姬塵的話,說的很簡潔,如果薑醒忘記了,她根本就不會反應過來姬塵在說什麽。


  但她記得,還記得清清楚楚。


  她記得,那天夕陽正好。


  她記得,那天有人血濺瓦牆。


  她記得,那天月光下陰冷的眼眸。


  她記得,那天滔天的火焰吞噬了一切。


  她記得,她什麽都記得,點點滴滴的細節,一絲一毫都不敢忘記。


  她很怕,她怕她自己忘記了,那樣的話,她就是沒有歸途的人了。


  即使常常在噩夢中驚醒,額間冷汗涔涔,輾轉無法入眠。


  她沒有忘記,她不敢忘記。


  她始終記得自己是誰,她不敢放縱自己沉湎,這是她以“未眠”為字的真正含義。


  隻是她不曾想到,姬塵居然會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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