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創世
“你們很勇敢，大家都是勇敢的好孩子，都按照自己的意誌、自己的心想要活下來了。”地窖裏，鏡夜的麵前，姬零嵐緩緩道，“但是，已經晚了。”
“你說什麽？”肖璿一下子靠近一步，直直正麵對姬零嵐大人。
就在這一刻，旗薰也發現了異常：盡管現在，大家離姬零嵐大人的距離已經非常近了，但竟然感受不到一點結界的壓力和魔法陣的強烈波動。剛剛肖璿激動之下來到了姬零嵐大人的麵前，竟然能安然無恙。
當肖璿發現這一事實時，也驀地一驚。
鏡夜回過頭，望著離自己幾步走近的旗薰和肖璿，再望不遠處的龍真和安如惜，片刻，似乎終於明白了。
“大家……都過來吧。”她開口道。
聖安傑洛的眾人都有一個共識：神聖的姬零嵐大人是不能被別人看見的，一旦接近了她，就會因為承受不住心髒負荷而死。
然而，隨著鏡夜的話語，在場的所有人都走到洞口。順著斜下去的視線，白亮的光暈中，白發的少女睜著天真的大眼睛，雙手已經血跡漸染——她的身邊，靜靜地躺著她的小傑。
“這是……姬零嵐大人？”安如惜也禁不住疑惑地開口。
旗薰不解地望著眼前終於看到的人——一直以來威脅眾人生存的元凶，一切幕後的陰謀主使，就這樣暴露在所有人眼前了。然而，她分明像個膽怯的孩子，在突然觸及到如此多的人的目光時，甚至不安地打了一個寒噤。
“姬零嵐大人……”
鏡夜不知道此刻平靜表麵下遇到的突變意味著什麽，然而這一刻，她終於把一直以來的疑問道出了：
“……從進入地窖開始，我很奇怪……雖然我已經近距離接觸到了姬零嵐大人，卻並沒有從她身上感受到那股異樣的‘氣’。然後我才終於發現，一直禁錮你、讓你在孤獨中等待的結界，原來是你親手編織的。一旦尹臣傑離你遠去，破裂了你心裏的最後一道防線，你也會收起這層結界。”
鏡夜歎了一口氣：“一直讓你這麽孤獨的，不是你自己嗎，姬零嵐大人？”
“因為我不想死。”姬零嵐輕歎一口氣，依舊是溫柔關切的語調，向鏡夜訴說道，“我要擁有永遠的青春和美貌，因為我要等到他，等到曾經錯過的最愛的人。”
“……所以，你不惜讓自己不再是人類？！”肖璿也禁不住脫口而出，一直癡戀著一個人、那種就算逆天而行也要把他抓住的心情，此刻已經引起了她深深的感觸。
姬零嵐這一次溫和地望了肖璿一眼，笑而不語。
時間仿佛凝固了，姬零嵐蒼白的眼眸帶著新鮮與好奇掃過每一個人——每一個還有生命的人類。或許，人類就是這樣自私而脆弱，也是這樣勇敢。
“但是，如果要執意接近神，就會失去人的心。”鏡夜上前緩緩對她道，“無論是誰，活著都不是為了過這樣的人生啊！”
“你沒有錯。”姬零嵐抬眼望她，“但現在，末日已經近在眼前了。”
鏡夜的身後，旗薰一直沒有發話——或許藉由該隱留給自己的武器，他第一個感觸到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如果說之前尹臣傑故意展示給眾人的是一片血色燃燒的天空，刺眼而聲勢巨大，這一次卻是安靜的死灰，仿佛一片灰色永恒靜寂的霧，瞬間彌漫過每一個人。
待到旗薰發覺時，所有人已經不知不覺沉浸入這片死亡的陰霾中。然而，現在已經沒有人可以逃離了——聖安傑洛的人口危機和資源已經到了極限，不留存人類，便是聖安傑洛的末日。
“鏡夜，不要害怕，過不了多久，這裏又會恢複永恒的寂靜了——到時候，我的身邊又會安靜了。”姬零嵐柔和的喃喃聲響起，她抖抖索索抓起鏡夜的手，“我的身邊一直那麽安靜，因為……大家都離我遠去了。”
姬零嵐眼角的餘光望著冰冷地躺在地上的尹臣傑，刹那間，鏡夜不明白這是不是幻覺，她看到了姬零嵐的眼淚。
五百年不老不死的靈魂，從眼角流下的，是帶著人類溫度的眼淚。
“你的目光……在望著尹臣傑嗎，姬零嵐大人？”
姬零嵐瞬間怔住了：刹那間，她明白了自己眼角的溫度——原來，肉體不滅，心還未變成石頭。
原來，她一直想要的溫暖早已在身邊，不過是她自己為自己構築的堅硬軀殼把所有人拒之門外——原來，溫暖的光芒，在驀然醒悟時已經遠離了自己。
姬零嵐驀地抬起眼來，一字一頓告訴鏡夜：“所有破壞我的計劃的人，都去死吧！這個世界全部灰飛煙滅也不要緊，隻剩下我一個人孤獨地等待下去也不要緊，因為，整座聖安傑洛，就是我一個人的思念與等待構築而成的！”
鏡夜嚇了一跳，想要掙脫姬零嵐的手，卻使不上力氣。神劍也發出躁動的鳴響，要以無比的鬥誌救自己的主人，一道光球炸過來，卻偏差了毫厘。
死灰的顏色，霎時間漫過了目光觸及之處的所有。神之天罰降臨，毀天滅地的災變由此開始。
然而，就在這片死灰當中，旗薰奮力揚起長刀，真知的氣流，頓時開辟了瞬息的通道。他立即衝到鏡夜麵前，朝姬零嵐攻擊過去！
就算是弑神，他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鏡夜。因為他早已是將要墜入地獄的人，對於他而言，鏡夜就是聖光。
就在旗薰奮力趕到的刹那，鏡夜終於得以掙脫姬零嵐的控製，一閃身手舉神劍退到了安全的範圍，一麵大叫著：“旗薰——！！！”
她的眼前，旗薰為了剛才那推開鏡夜的一秒，以自己身體衝撞到姬零嵐麵前。視線裏，刹那間彌漫開血腥的味道。
一片豔紅的飛花，霎時間再次綻開來。
“旗薰……？！”鏡夜頭腦裏登時一片空白，心髒也在刹那間停止了跳動。
然而下一瞬，耳邊響起那個熟悉的聲音：
“鏡夜，我會遵守與你的約定。”
熟悉的體香，熟悉的溫柔的觸感，頓時又回到了她的身邊，旗薰用帶血的手握緊了她的手，這一次，再不分離。
鏡夜不可置信地望著突然出現在身邊的少年的麵容，他身上鮮血漸染，淋漓了純白的羽翼。
“旗薰，你該沒事吧？”龍真奮力擋開灰暗的死亡氣流，朝那邊焦急地喊道。
回答他的，是旗薰平靜而疑惑的聲音：“這……並不是我的血。”
鏡夜感到懸著的心終於又恢複了下來。
當所有人朝剛才衝突的方向望去時，一切已經明白了。
一片銀亮的刀刃沒入胸中，白發下，姬零嵐好奇地望著自己染滿鮮血的手——其中一隻手，正緊緊握著那刀刃的把柄。
“我終於壓製住了……”
姬零嵐的話語很平靜，好像終於解開了一個心事，頗帶成就感地輕輕感歎。
“姬零嵐大人——？！”鏡夜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狀況。
姬零嵐抬起眼望著眾人：“我壓製住了那個‘我’的執念，是以我作為人類的‘祈禱’，人類的羽翼……”
姬零嵐的話語好像隻是淡淡的解釋，她緊握著的利刃，還深深插進自己胸口——是剛才在混亂中她自己奪過旗薰的刀刺進去的。
姬零嵐不覺得痛，她甚至沒有感受到死亡的恐懼——當很久以前她還是人類時，她曾如此地恐懼死亡、甚至不惜把自己變成不老不死的怪物，但這一刻，她最想要的東西，原來就是這永恒的寂靜與結束。
流出來的血伴隨著苦痛，姬零嵐掙紮抽搐幾許，轉眼間已跌坐到地麵上的另一個人身邊——那是已經永遠睡去的尹臣傑。
“小傑，我已經不需要那個執念了……”姬零嵐對著他喃喃訴說道，染血的手指在他冰涼蒼白的臉上留下玫瑰色的血痕，“我馬上去找你，好嗎？對不起，小傑……”
鏡夜驀然間感到，灰色的死寂氣息漸漸消散了，伴隨著姬零嵐流下來的鮮血，不斷在空氣裏揮發、升騰。眾人還未反應過來，姬零嵐已掙紮著舉起雙手，朝天空擎起了那個水晶球！
水晶球裏詭異的紅色光芒遊走幾許後，“轟”地一聲炸裂開來。眾人連忙回避抵擋，卻見爆炸的強烈氣流撕裂了地窖，在崩塌的土石中破土而出，朝更廣闊的天外擴散開去！
“這是……？”遠處的塔樓上，冷沉鋒和桂影驚愕地望著眼前的一切，霎時間好像明白了。
“以聖安傑洛創世神所做的血祭——用身上所有的血為咒，封閉聖安傑洛的毀滅之門……”桂影所看到的地方，建築的廢墟轉眼完好如初，焦土變回青蔥的樹林，從天空照下來的，是來自聖安傑洛的溫暖陽光。
新一輪的創世——這一次，被神逐出伊甸園的人類，用自己的祈禱重歸了伊甸園。
“如果……要留住這片土地、要留住我的青春，就要用你們所有人的犧牲換取的話……”姬零嵐回過頭，在慘淡的光暈中對鏡夜露出關切的目光，“那麽，這片世界給你們，你們……贏了……”
刹那間。
姬零嵐大人的麵孔，第一次充滿如此的光輝與明亮。血和肉體在灼熱的光芒中急劇蒸發、消散，在最後一刻，她抬眼望著頭頂——剛才的劇烈爆炸過後，地窖的上方已經被徹底撕裂，露出整片白亮亮的陽光暖照的天空。
這裏是聖安傑洛，這裏是屬於人類世界的天空。
鏡夜的手一直握著旗薰的手，崩裂的聲響中，靜聽著姬零嵐最後的話語：
“五百年獨自禁錮了這麽久，這一次，我終於看到天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