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回憶化作刀

  “小傑……”地窖裏，姬零嵐大人發出一絲苦痛的嗚咽，“小傑，你睡著了嗎？張開眼睛啊，小傑，小傑！”


  聖安傑洛創世神的治療術，此刻竟顯得如此蒼白無力。姬零嵐不斷地往尹臣傑胸前的血洞裏注入瑩白的光球，卻一次次地徒勞。治療術隻能為有生命的人愈合傷口，卻無法讓已經逝去的人複活。


  在發現這一切隻是徒勞後，姬零嵐驀地怔在原處，口裏還喃喃著那聲熟悉的呼喚：


  “小傑……”


  盡管隔著兩層樓板之間的結界，大家還是能夠聽到姬零嵐大人悲慟的聲聲呼喚，回蕩在底下陰冷空蕩的空間裏。


  “醒醒啊……小傑！”姬零嵐無力地癱坐在地上，雙手緊抱著鮮血淋漓的他，卻無論怎樣也喚不醒。她僵直地望著尹臣傑沉寂的麵容，神情正流露出前所未有的驚恐和憔悴。


  爾後，她伸出手指，擦去他嘴角的血汙，又愛撫地梳整幾下那金色的發絲，像是母親給睡前的孩子最後一個吻，安靜地把他的頭枕在自己懷裏。


  這一刻，她懷裏的尹臣傑，無聲無息沉靜睡去，來自頭頂上的白光照在他神像般精致蒼白的臉上，仿佛在他四周加上了一道天使的光環。


  隻是在這光環裏，他最後的神情分明帶著靜謐的微笑，安詳而滿足。當他在生命最後一刻，依然如約來到了深深感恩的姬零嵐大人麵前：

  ——“姬零嵐大人……小傑，已經守住了誓言……永遠守護在你身邊……直到生命最後……一刻……”


  神創造光之子，神創造影之子。光之子注定守護聖安傑洛，影之子注定毀滅聖安傑洛。


  但是，神忘了，如果光之子愛上了影之子，該怎麽辦呢？


  不能違背守護姬零嵐大人的誓言，也不願對心愛的女孩改變絲毫的心意。


  所以，他到最後依然為姬零嵐大人擋下了致命的一擊，讓鏡夜殺死了他自己。


  “小傑，你是微笑著離去的嗎？”望著尹臣傑的睡臉，姬零嵐柔聲道，“你……是如此幸福滿足地離開我了嗎？”


  這一刻，你是不是已經得到了你最想要的東西了？你最愛的女孩，已經把它交給你了……


  安如意曾經不解地望著十六歲的尹臣傑，那時候，他獨自躺在草地上眼巴巴地仰望著遠遠的天空，仿佛一隻被禁錮在籠子裏的美麗的白鳥。小小的安如意皺了皺眉頭：


  ——“從你被姬零嵐大人收養開始，你有沒有想過，這樣的人生真的是你想要的嗎？”


  ——尹臣傑回過頭望他，神情裏帶著超越年齡的沉重與寂寞：“我無法選擇。我不能違背了曾經許下的誓言。”


  結果。


  為了給尹臣傑自由，安如意一意孤行地反叛姬零嵐大人，直至等著尹臣傑親手殺死他的一刻。


  ——“理事長，請你……自由地……”


  而今，躺在姬零嵐懷裏的尹臣傑，大概已經如願了吧。


  不然，為何滿身鮮血地聆聽著所有人的不舍呼喚，他依然帶著滿足的神情呢？

  “大家……都離開我了。”姬零嵐哽咽著出聲，“小傑，你不是說好了、會永遠守在我身邊嗎？為什麽你還是離開了我、而且帶著那麽滿足的神情呢？你也如此甘願地離我而去嗎、小傑，小傑——！！”


  呼喚聲陣陣撕心裂肺，震顫著整個地窖沉寂的空氣。


  旗薰原本一直守護在鏡夜的近旁，此刻也怔怔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分明一直以來的情敵和對手已經消失了，他卻沒有值得慶賀的喜悅，隻是和鏡夜一樣，在真相大白的一刻陷入驚愕與恍然當中。


  在他的眼前，尹臣傑帶著鮮血墜落下去，到最後還隻麵對著他最愛的鏡夜。他是一直以來高高在上的理事長大人，或許他從某一方麵鞭策了自己的成長和覺醒，而今，他要帶著尹臣傑最後的期待，好好保護鏡夜給她幸福。


  旗薰幾步走到鏡夜身邊，猛然間，鏡夜回轉身，兩人頓時緊緊相擁。


  “不——！！！”鏡夜發出一聲悲傷的呼喊。


  旗薰愛撫著她發抖的背脊，感受著她為尹臣傑的逝去而宣泄的悲傷。旗薰沒有絲毫的不快，如果她對尹臣傑的一片深情漠然無動於衷，那就不是他所熟悉的鏡夜了。


  “旗薰……殺了尹臣傑的，是我……！”


  “這是理事長最後的願望！”


  “他一定滿足了，他騙了所有人，他的計劃達成了……”


  “他一定還有一個願望，他希望鏡夜好好活下去……”


  然而，就在這一刻，望著眼前的一幕幕，一個聲音突然響起：“鏡夜，你不用自責了！”


  回過頭，正是肖璿一如既往風風火火的聲音。她也因為悲傷與激動而發抖了聲調——對尹臣傑的感情，她從來不會比鏡夜少。


  未等鏡夜答話，她一下子衝上前，用鐵線指著地窖裏的姬零嵐大人：“殺了尹臣傑理事長的，其實就是你啊，姬零嵐大人！”


  整個氣氛霎時間靜寂下來了。


  懷裏躺著尹臣傑屍體的姬零嵐大人，還未從回憶的囈語裏回過神來，不解地望著肖璿的怒容：


  “你說什麽？小傑……？”


  肖璿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憤怒與不甘：“是你害死了他！”


  “怎麽會呢？”姬零嵐的眼神純淨而哀傷，仿佛一位安詳抱著逝子的母親，“我是最不願小傑離開我的啊……我最需要小傑，我是那麽愛著他，所有的魔法與技能都傳授給了他，連凝聚半數大地之力的血水晶也傳給了他……”


  聽到這句話，一旁的鏡夜不禁攥緊了手裏的一件東西——那是尹臣傑最後給她的，那塊刻著“尹?鏡夜”的普通的石頭。


  然而，肖璿憤然打斷她的話：“這就是你能給予的愛嗎，姬零嵐大人？！這種愛、隻是把他緊緊綁住的枷鎖，連直接恨他傷害他都不如！”


  姬零嵐霎時間哽住了，肖璿依舊聲淚俱下道：“你知道尹臣傑是以怎樣的感恩戴德守護在您身邊的？為了您、他犧牲了多少、舍棄了多少？一麵是必須要去感恩忠誠的人，一麵是最愛的人，你能體會他的心情嗎？！但你卻一味地向他索取關愛、一味地把責任和承諾壓給他，把他牢牢綁在身邊，以為這就是愛！”


  “但是。”肖璿哽咽幾許，繼續憤然道，“尹臣傑理事長……始終還是一個人，隻要是人類，就有渴望愛、渴望自由的心，為了這份看似渺小的追求，他付出了所有，不過是想要像一個人一樣實現願望滿足地死、因為他已經無法如願地活下去！”


  “害死了尹臣傑理事長的，其實是你啊——！！！”肖璿發出悲痛的呼喊。


  “是……是我？”刹那間，姬零嵐好像如夢初醒了。她顫抖著雙手，撫摸了一下懷裏尹臣傑的睡臉，爾後，把他冰涼的身軀輕輕放倒在地窖的地麵上。


  “不……原來是我……？”姬零嵐發出一聲不可置信的冷笑，“我那麽愛著小傑，我……我隻是希望他永遠陪在我身邊、永遠不要離開我！因為……”


  一個聲音響起：“因為，你一個人在地底獨自活五百年太寂寞了。”


  這個聲音並沒帶多少憤怒與激動，而是帶著劇烈衝擊與巨大悲痛後的平靜釋然，坦然地朝姬零嵐大人走近。眾人正疑惑，然而，現在能安然無恙地靠近姬零嵐、甚至穿越結界近距離麵對她的，除了鏡夜，還能有誰？


  鏡夜在走到姬零嵐麵前時，側過眼望著肖璿——那裏麵透露著對這位好朋友的深深的感激：“肖璿，你說的沒錯。”


  然而，她轉而望著姬零嵐大人，走近了一步：“但是，我們都忘了……其實，姬零嵐大人，你也曾經是一個人類啊，你想起了你屬於人類的心了嗎？”


  “人類的心……？”


  姬零嵐眼巴巴望著朝自己步步走近的鏡夜，眼裏流露出像往常一樣純真的期待。尹臣傑已經永遠離她而去了，現在，能來到自己身邊的，就隻有這另一位天使了。


  就算，她是預言裏必須毀滅聖安傑洛的災星！


  “鏡夜，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姬零嵐微笑得像個天真的孩子，“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了，你會把真相全部戳穿，你會毀滅聖安傑洛……因為，一旦知道了我的陰謀和內幕，就如同被逐出伊甸園的人類，所有人都必須被我滅口。”


  這一刻，姬零嵐毫無保留地全部吐露出來了。或許，當尹臣傑永遠離開她的一刻，她已經陷入了巨大平靜的悲傷與絕望當中——一個獨活了五百年不老不死的神對一個守護了十二年的孩子的悲傷。


  原來，她是有心的——屬於人類的心。


  然而，她望著鏡夜的眼神分明是微笑善意的：“但是，人類都勇敢地活下來了，為了自己的生存與幸福，都想要活下來……雖然，已經晚了。”


  ***

  遠遠地塔樓，這裏是浩劫過後這片土地上尚存的絕對防禦的聖地。


  冷沉鋒和桂影並沒有跟隨孩子們去最後的戰鬥。他們還要留在這裏，保護大多數的平凡的人們。十八年前應驗的預言，由所有被逐出伊甸園的人類承擔結果。


  有那麽一瞬間，冷沉鋒遠遠地望著鏡夜等人離去的方向——那片發生過激戰與爆炸的薔薇花叢的地底空間。


  然而，有什麽奇異的波動從地底傳來，直達這片土地的每一個細微的角落。


  他不禁擔憂地皺了皺眉頭。


  桂影也憂慮地望著他——兩人都不約而同感觸到了真正的末日來臨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