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走到靶場,宋潛淵對顧容道:“文章有感而作,一個人是不可能憑空捏造出沒有看過的景象的,更何況是如此精彩紛呈的句子,更不可能。”
顧容道:“你真見過哪位儒家學士做過這篇文章?”
“沒有。”宋潛淵笑了。
“那你……”顧容愣住。
“猜的,”宋潛淵道,“你沒聽他方才確實把景陽樓念成了‘滕王閣’嗎?”
沒有,顧容確定沒有。
他方才有仔細聽沈黎做的文章,一字一句都聽了,不可能會有錯。
但宋潛淵如此信誓旦旦,再加上沈黎那個反應,顧容又有些懷疑了。
其實,宋潛淵不是“這一世”聽沈黎念錯的,而是“上一世”。
隻是這事情太過離奇,他沒辦法直接告訴顧容。
上一世,顧容沒有認真去聽沈黎說了什麽,宋潛淵也沒能站出來幫他。
那時候的顧容和現在很不一樣,他在顧府過得一點也不開心,拖著病懨懨的身體,一場大病後醒來沒過幾年,就支撐不住離世了。
不像這一世,臉上的表情都比上一世生動許多。
宋潛淵就是在賭。
他賭沈黎的文章確實是抄的。
因為不管上一世還是這一世,沈黎看起來都無甚才學的樣子,偶爾拿出一篇文章,風格俱都不甚統一,卻又時常被讚驚為天人,宋潛淵早就有所懷疑了。
不過讓他去背那篇關於滕王閣的文章,他是背不出來的,他沒有看過原文,又如何知道沈黎在這其中修改了多少。
顧容已經不在乎方才的事了,被宋潛淵這麽一鬧,他已經看開了,他比較擔心的是宋潛淵之後會不會被太子和沈黎報複。
“不會的,”宋潛淵聽完顧容的顧慮,微微一笑道,“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顧容不知道宋潛淵說的這話是什麽意思,但不一會兒,他就明白了。
太子站在靶場旁邊道:“對於西域來說,騎射儼然是他們最擅長的,所以此二項我們需慎重對待。父皇已下令,除了勤學殿外,還將從國子監,以及各官宦世家中挑選真正善騎射的能人,隻要誰有本事贏下西域,父皇將重重有賞!往後加官進爵,亦或想在朝中謀個一官半職,都不在話下!”
這個誘惑對於顧之虞來說確實很大。
對於顧泰安來說,一直以來顧正初才是他們顧家的希望,而他這個顧家三子,甚至有時候都比不過那個病怏怏的顧容。
他一點都不想像顧泰安一樣,明明身份尊貴,卻因為沒有實權,有時候還要看那些比他官職低的人臉色行事。
他一生仰賴皇帝,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若是皇帝一不高興,一道聖旨褫奪顧家的爵位不在話下。
他無法說服自己追隨父親的腳步,顧正初都可以在漠北為自己攥軍功,為什麽他不可以?
聽說顧泰安還曾想過要把自己的爵位傳給顧容。
顧泰安不像顧之虞的祖父,也就是老顧國公。
老顧國公兩朝元老,為大寧立下赫赫功績,才從先皇手中贏得了這個世襲的爵位。
而顧泰安,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不過是家和萬事興。
他把顧家的顏麵看得比什麽都重要。
他說,顧容身體不好,以後可能沒辦法照顧好自己,之虞性子太過急躁,正初又已有軍功,如若把爵位傳給顧容,以他的性子,興許能保顧家家宅平安,也能保兄弟和睦,顧容衣食無憂。
開什麽玩笑,一個庶出,何德何能搶他這個嫡子的東西!
所幸他還來得及為自己爭取,他倒要讓顧泰安看看,他顧之虞並不比他的那兩個哥哥差到哪裏去。
於是顧之虞自告奮勇。
太子很快又另外挑選了幾位看起來能力非凡,願意表現的。
大家站在箭靶前的空地上,太子高聲道:“每人限射三箭,得分高者獲勝!”
顧之虞射出三箭,箭箭正中靶心。
果然他的得分最高。
太子環顧四周:“可還有人願意露上一手?”
無人響應。
於是太子走到箭靶前,射出三箭。
他的箭準頭要比顧之虞高得多,甚至他還特意往後退了五步,拉長射程。
太子又道:“可還有人願意露一手?”
太子是儲君,他的騎射有宮中最厲害的能人教授,他人如何比得過?
太子見依舊無人應答,哼了一聲,道:“一群廢物!”
太子一邊驕傲,一邊心裏卻又有些著急。
父皇把選人的任務交給他,他若是辦不好,豈非要把事情搞砸。
他知道自己厲害,但比之西域使臣,卻還要遜色一二。
況且他是太子,代表著大寧朝的顏麵,上來就讓他去與西域使臣比試,豈非意味著大寧朝無人?
太子急道:“真沒有人了嗎?”
“好!”太子道,“從今日開始,你們課後留下,午時過後方可離宮,由群牧司的幾位太仆和校場侍衛教你們騎射!”
太子也是一時氣憤。
他知道西域使臣來朝在即,現學肯定是來不及了,但好歹要培養他們一二。
國子監雖有門生不乏善騎射之輩,但總歸希望渺茫。
大寧朝最有前途的少年都在他東宮的勤學殿裏了。
包括宮中最受皇帝看重的金吾衛,他們最擅長的其實是布防、守衛,以及近身格鬥,而不是騎射。
難道為了迎接一個西域使臣,要讓父皇降下聖旨,將駐守邊疆的靖北軍召回嗎?
到時候父皇定會降他一個辦事不力之罪。
太子稟著走一步看一步的原則,對諸人道:“今日若有射箭未能中靶者,不許離宮!”
這些官家子弟,平日裏除了到勤學殿聽薑太傅講學,還要學習六藝,因而他們之中雖不乏一些不擅騎射的,聽完太子的話卻並不慌亂,因為想中靶其實不難,難的是射中靶心。
於是他們一個個拿起麵前的弓箭,開始射箭。
眼看著同僚們都完成任務準備回家,顧容站在一旁,並不說話。
他從小連校場都沒有來過,更罔論射箭。
他的麵前擺著一張弓,為了早點回去,顧容試著上去掂量了一下。
“元生,”宋潛淵忽然在顧容的背後道,“你去問問那位大太監,能不能給少爺換一張輕便的小弩。”
宋潛淵的聲音很低沉,擁有著能安撫人心的力量,顧容回過頭去,訝然地看向宋潛淵。
宋潛淵望著顧容,微微一笑:“少爺放心,隻要照我說的做便好。”
顧容的心緒一下子平穩下來,他對元生道:“元生,快去!”
元生忙去找了順福。
雖然太子向來看不慣顧容,但元生和順福的關係打點得還算不錯,元生一過去問,順福就立刻又去請示了太子。
太子順著順福的視線望向顧容。
此時校場上已沒剩下多少人了,不少同僚都得了太子的首肯,歸家用膳,太子亦是覺得腹中空空,他不可能把時間都浪費在顧容的身上。
於是太子點了點頭,吩咐人去給顧容取小弩。
他一邊吩咐,一邊還笑著看向顧容:“顧二公子,你若是真能用那張小弩射中對麵的靶心,孤重重有賞!”
顧容沒有吱聲。
小弩雖輕便,但與場上的那幾把大弓比起來還是很有劣勢的,比如它射程不遠,極難瞄準。
那不是被用在戰場上的大弩,多數隻是用來打鳥獵兔,唯一的好處是大概就是攜帶方便。
宋潛淵在顧容的身後道:“射程太遠,需得用上巧勁,少爺照我說的做。”
顧容點了點頭,在小弩上裝填好箭矢,單手架起。
宋潛淵:“紮穩馬步,重心微微向後。”
顧容略微調整了一下姿勢。
“側頭單眼瞄準靶心,用瞬發之力帶動機括。”
顧容將指尖抵在機括上。
宋潛淵提醒顧容:“準心再向左些。”
顧容微挪動準心。
“再往右些。”
顧容照做。
“向上抬臂,好,我數三,二,一,射!”
“哚!”地一聲,箭矢飛快射出,擊中遠處靶心,卻因為太遠了,力量不夠,最後落在了地上。
遠處負責拾箭的侍衛抬起手臂,示意太子“箭已射中”。
“什麽?”太子不敢相信,大步走了過去。
在侍衛的指點下,太子細看顧容的箭矢在箭靶上留下的痕跡,竟比大部分人的都要準。
他回過頭望向顧容,兩眼放光:“明日午時,你二人一同再來校場!”
太子說要獎賞顧容,果然沒有食言,回到顧府後顧容便得了不少好東西。
那些獎賞是跟著顧容前後腳來到顧國公府的,用的還都是聖上的名義。
顧泰安激動得不得了,感恩戴德地出來謝恩。
顧容將那些獎賞分了一大半給娘親,又挑出幾樣還算看得過眼的東西送到顧泰安和老夫人的房裏,剩下的就全部讓下人一起幫著搬去了沉香院。
那些東西死沉死沉的,宋潛淵雖是功臣,卻也一樣被顧容拉來做了壯丁。
回去沉香院的路上,宋潛淵一隻手各托著一個箱子,仿若一個有一身使不完力氣的力士。顧容則兩手空空走在前麵,步子輕盈。
他發現太子的賞賜中有一枚模樣小巧的玉佩,成色極好。
想到方才劉氏和顧之虞看到顧容得到獎賞時的表情,顧容忍不住舉起玉佩放在太陽底下照照,彎起眼睛笑了起來。
先前怎麽沒發現,原來少爺竟還是個小財迷。
看著顧容陽光下如月兒一般彎彎的漂亮眉眼,宋潛淵也忍不住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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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仔:他笑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