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元生帶宋潛淵梳洗完出來,給他換了身幹淨的衣裳。那是顧府下人常穿的粗棉布服,跟元生身上的差不多,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穿在宋潛淵身上就極不一樣。
顧容的眼光很準,宋潛淵確實相貌出眾。他的個子本就高,雖是少年身量,卻隱隱可見衣服下健康的身板,往那兒一站,更像個貴公子,根本不像個下人。
他確實不該是配角,合該是話本裏的主角。
顧容看了他一會兒,斂起表情,冷冷道:“既然你會些拳腳功夫,就暫且讓你當我的護院吧。”
宋潛淵微微低下頭,恭順地道:“是,少爺。”
晌午,顧容的院裏送來了午膳。
自從顧容生病以後,就很少和顧府的其他人一塊兒用膳了。
他有很多需要忌口的東西,每次又進食不多,再加上顧國公十分擔心顧容會把病氣過給顧老夫人,此後便提議讓他一個人在房中用膳,當然,他的膳食也是根據大夫的囑咐,特意讓廚房另外烹製。
兩年前顧容的病情忽然加劇,整整兩年都躺在床上,時而清醒,時而昏睡,更多時候是靠著藥劑吊命,整個人比之前瘦了不止一點半點。
他剛剛醒來那幾天,幾乎隻吃得下流質的東西,現如今相比之下胃口已是大好了。
前段時間魏氏特意請示了顧泰安,給顧容換了個大夫。這大夫不像先前給顧容看病的那位,他十分好說話,說顧容的病並非難以治好,隻是需要一個契機,還說顧容隻要吃能得下,想吃什麽都可以,隻是需要養護好脾胃。
這直接導致了這幾天廚房給顧容送來的吃食越來越豐盛,今午的餐桌上甚至多了一盤東坡肉。
隻是大夫雖說了顧容不需忌口,但他還需要養胃,如此重油鹽的吃食,顧容是萬萬吃不得的。
顧容盯著那盤東坡肉看了半晌。
他想起方才元生帶著宋潛淵梳洗完出來時,似乎隱約聽見對方肚子裏傳來一陣“咕咕”的叫聲。
現在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宋潛淵仍舊站在顧容的門外,滴水未進。
顧容心想,係統是讓他羞辱宋潛淵,而非真的想弄死他,要是他餓死了,自己的任務豈非完不成了?
於是顧容輕咳一聲,衝著外麵道:“喂,那個誰,你進來!”
“那個誰”沒有反應。
顧容頓了頓,想起自己給他起了名,於是改口道:“小錢子。”
窗外的人影動了動,不一會兒,宋潛淵從外麵推開門進來:“少爺叫我?”
顧容懷疑他是不是故意的,不及多想,他迅速板起臉,很凶很凶地道:“這桌上的幾道剩菜,我不要了!你給我全部吃掉,一個都不要浪費!”
為了裝出一副欺人太甚的地主模樣,顧容還特意摔下了碗筷。
顧府的剩飯剩菜,廚房其實一般都會收集起來,拿去外麵喂豬。
下人們不必去吃主子的剩飯菜,大寧國運昌盛,百姓生活富足,顧府又不是一般人家,從不缺下人那一口吃食。顧容如此態度對宋潛淵說話,若是換做其他敏感一點的下人,定會覺得主子是在羞辱他了。
可宋潛淵不是一般人。
他望著顧容麵前的剩飯菜。
記得在義父病死後的一段時間裏,他撿過酒樓飯館的剩飯菜,也嚐過豬圈裏的泔水是什麽滋味,根本不在乎那些。
而且……
顧容麵前的那塊東坡肉,他自己一筷子都沒動過。
宋潛淵覺得有趣,麵上卻不顯,隻應了一聲“是”,上來便拿起顧容用過的筷子,也不介意和顧容用的是同一副碗筷,端起碗便把剩下的飯菜狼吞虎咽全吃完了。
他在那頭吃得風殘雲卷,顧容腦海中的係統卻似十分困惑,主動地開口說話了。
【真是奇怪。】
“哪裏奇怪?”顧容在腦海中問他。雖然他自己也覺得好像有哪裏奇怪。
【我給宿主頒布的任務,宿主雖然照做,但完成的方式卻和我預想中有差。】
“什麽?”顧容一下子緊張起來,“怎麽了,是我還不夠凶嗎?”
可是他本不是個凶悍之人啊!
方才他隻是因為看到宋潛淵確實餓了,想到柴房裏來來去去多是大房劉氏那邊的人,定然對宋潛淵沒什麽好臉色,說不定他真已經好久沒有吃過飯,忍不住就……
早知還是該餓一餓他嗎?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顧容望著麵前空掉的碗碟,十分懊惱:“你會罰我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係統解釋:【宋潛淵是主角,你確實不應該餓著他,隻是宿主達成任務目標的方式與係統預設的想法有差。】
顧容不太明白:“那我當如何?”
是應該再凶一點嗎?
反正惡人都做了,再惡一點……
顧容想想好像也沒什麽關係了。
係統道:【宿主還記得我之前說的,主係統有大數據算法,證實宿主才是那個最適合激勵宋潛淵的人,而係統判定宿主的任務是否完成,在於係統內部顯示的“主角被激勵進度條”,現在進度條已經開始細微走動,說明宿主所用之方法是正確的,繼續保持就好,但是……】
“但是什麽?”
係統用它那數據堆成的疙瘩腦袋想來想去,想不明白,隻好順著顧容的思路道:【或者……能再凶一點就好了。】
再凶一點,說不定進度條動得更快。
顧容聽完,微微鬆了一口氣。
隻要方法是正確的就行。
他隻要完成任務,應該就能自由了吧?
顧容此生夢想,不過遊曆山川,看遍世間好景,從前他纏綿病榻,那些不過是妄想,現在或許真的有可能。
畢竟連大夫都說他的身體在好轉。
想到這裏,顧容不禁興奮起來。
要是真的有機會遊曆山川,他一定帶著娘親離開顧府。
去哪裏都行。
宋潛淵看到顧容方才還憂心忡忡,眼眶都快要紅了,現在又不知想到什麽,微微笑了起來,一雙杏眼彎起,眸光如春日枝頭的花芽,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宋潛淵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
顧容察覺到他的視線,再接再厲,凶悍地道:“看什麽看!吃完快把這裏收拾幹淨,滾到外麵繼續守著去!”
“是。”宋潛淵勾唇應了一聲,利落地收拾好桌麵上的空碗碟,又繼續去外麵站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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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有人來告知顧容,說是今晚老爺特意叫顧容去主屋和大家一起用膳。
既然大夫說顧容的身體有所好轉,飲食方麵又沒什麽忌諱,請他去主屋用膳還是有必要的,畢竟他大病剛醒,若不慶祝一二,傳到外頭還以為顧府怠慢這庶子。
時已到了處暑的尾巴上,天已轉涼,暑氣猶在,顧容還是穿得那樣多,他去用個膳都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大房之子,也就是顧容同父異母的弟弟顧之虞一看到顧容這樣就笑著道:“二哥這架勢,怕是到了冬日就要裹著棉被出來了。”
“胡說什麽!”大房劉氏斥責他,“你二哥身子弱,穿多是怕著涼,豈像你似的,整日就知道往外麵竄!”
劉氏這一番話看似明貶實則暗褒。
顧之虞這幾日往外麵跑,實則是為了參加國子監舉辦的一個賽詩會,此詩會由官府牽頭,連聖上偶有閑暇都會關注一二,若是得了聖上青眼,對往後參加殿試定然大有裨益。
連顧容都聽說了顧之虞近來在賽詩會上表現極佳,有一次還差點拔了頭籌的事。
她這麽一提,不過是想說給顧容聽聽。
果然,顧泰安聽完便笑著道:“之虞這幾日功課應當做得不錯吧?用完晚膳記得隨為父到書房來,為父考校你一二。”
顧之虞朗聲道:“是!”
那一邊熱鬧,顧容這邊則安靜得多,他許久不來主屋用膳,一時間頗不習慣。
魏氏見他如此,在一旁低聲問他:“容兒要吃什麽?”
顧容搖頭。
他沒什麽胃口。
過了一會兒,元生忽然在後麵出聲道:“二少爺沒什麽胃口,是不是因為晌午廚房送來的那塊東坡肉?”
“什麽東坡肉?”顧泰安聞言在一旁道。
“就是廚房給少爺準備的午膳,”元生道,“我看到那幾樣菜都是重油鹽的菜色,少爺正是需要健養脾胃的時候,怎能多吃那種東西?”
“東坡肉?”魏氏皺眉,“我已將這幾日二少爺需要的膳食菜譜送至廚房,那上麵沒有寫東坡肉,怎麽回事?”
顧泰安沉著臉望向劉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廚房的下人也歸劉氏管,出了問題自然應該先找劉氏。
劉氏一下子慌了,情急之下脫口道:“老爺,廚房的事我都交給茯苓去打理,怎麽回事我也不知道啊!”
茯苓是劉氏的貼身丫鬟。
顧泰安怒道:“照顧二少爺如此不盡心,該打!”
用完晚膳,茯苓被招到主屋院子裏,當著諸人的麵挨了十個板子。
劉氏有些不甘心,站在一旁擰著帕子,敢怒不敢言。
這一出其實是顧容指使元生這麽做的,雖然表麵看上去是劉氏被處罰了,但其實劉氏也從中耍了滑頭。這麽一鬧,顧容著著實實是掃了顧老太太以及顧府一桌人的興致,之後他怕是又不能回主屋用膳了。
橫豎都是顧容吃虧,但他不後悔,反正他不稀罕能不能回主屋用膳,他不過是看不得劉氏和顧之虞那副得意的樣子。
事情結束後,顧容和元生還有宋潛淵一起沉香院。
走到一半,顧容忽然聽見宋潛淵在後麵輕笑了一聲。
顧容回頭瞪他:“你笑什麽?!”
宋潛淵道:“沒什麽,隻是覺得少爺讓我意外。”
顧容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好讓宋潛淵意外的。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少爺下午應該偷偷躲在房裏哭過了吧?”
顧容瞪大了眼睛,嘴巴張得圓圓的,像是能塞下個雞蛋。
他是愛哭,但他哭純粹是為了發泄情緒,也沒想過會讓宋潛淵看到,更何況是因為被大房欺負了這種丟人的事。
“你待如何?”顧容不高興地擰眉。
方才他還滿目憂鬱,現在又柳眼倒豎,臉上的表情十分生動,讓人覺得可愛。
“不如何,”宋潛淵道,“隻是小錢子既然是少爺的護院,往後少爺若碰上什麽事,也可以跟小錢子講,小錢子幫你出氣。”
顧容回過頭去,發現宋潛淵正站在那裏,一雙烏黑的眼眸認真地盯著自己看。
像是在告訴自己,他說的都是真的。
“你有什麽好幫我出氣的。”顧容不太高興地“哼”了一聲。
他還記得係統交代給他的任務,凶凶地道:“磨磨蹭蹭幹什麽,一條路要走多久,還不快點!”
宋潛淵溫馴地低下頭道:“是。”
被無辜波及的元生撓了撓頭,也跟著道:“是少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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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仔:可愛。
元生:無辜.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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