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撫琴聽雨
幾日之後,慕容禹正於禹鸞殿內對著一張地圖冥思,藍木快步走入殿內,拱手道:“王爺,有消息了。”
慕容禹聞言轉過身,徐徐問道:“怎樣?”
“卑職派飛雲衛去查,卻不十分清楚黑殺的來曆,黑殺之名由來已久,無人見過他的樣貌,但傳言不假,他著黑衣,胸前別一枚赤色花朵,是職業殺手,不分善惡,取一人頭當許百金。且他殺的人多死法怪異,沒人可以幸免,也沒人知道他使用什麽兵器,見到者大多沒有活命的機會。”
藍木每說一句,心下便冷了幾分,這樣的角色若真盯上了王爺,可是一件麻煩事。
慕容禹不怕他來索命,隻是埋頭苦思是何人想要他的命。
“還有……”藍木見慕容禹沉默不言,猶豫著要不要接著說,“嗯,還有一些消息卑職不知當說不當說。”
慕容禹在案後的楠木雕花座椅上坐下,道:“你隻說來聽聽。”
“有人曾見過黑殺同王妃一同出現過數次,疑似友非敵。”
“放肆!”慕容禹都不知道為何聽到若翾跟那個殺手在一起就很生氣,“王妃怎麽會跟他在一起?”
藍木忙道:“王爺知道,王妃入府前也曾叱吒武林,認識些什麽人都可能啊”
原來是了,他的王妃原來也是個殺人如麻的,慕容禹差點就把這茬給忘了,怪不得那天看到紅花之後她麵無表情呢,而這些天沒有出現,想必是黑殺偷了他冠上的寶石,目的無非嚇他一嚇。
如此說來倒也是合情合理,自從娶了若翾之後,有各色人找上門來,看來這個王妃可真是個寶貝呢。
連日來,王府一切安寧,上上下下相安無事。九王爺慕容禹偶爾被皇上召去宮中吟詩下棋,以外的時間大都呆在禹鸞殿裏不肯出來,一應吃住都在關雎殿裏跟若翾在一處,對著他時若翾話並不多,而慕容禹也恪守本分,從沒有逾禮的言行舉止。黑殺的事情慕容禹沒有問若翾,若翾也緘口不言。
那清華後來再也沒有前來騷擾,想是慕容禹斥責了她的緣故吧。若翾誰也不願意見,眼見著天氣越來越暖,她卻越來越犯懶。
這天,清早起來卻是下雨了,起先隻是淅淅瀝瀝的如牛毛一般,後來竟是愈下愈大,漸成傾盆之勢,嘩嘩如柱,無數水流順著殿簷的瓦鐺急急的飛濺下來,天地間的草木清新之氣被水氣衝得彌漫開來,一股子清冽冷香。
若翾晨起之後見天色陰冷昏暗,便愈發不想動彈,隻懶懶的坐在窗戶邊上的軟榻上發呆。廊前雨水劈裏啪啦的落下來,那院子裏的許多花朵經不住雨水的衝刷,有的掉落在泥土上,有的隨著雨滴粘膩在樹枝上,無端的讓人感到煩悶和淒涼。
風夾雜著雨水的清冷從窗戶鑽進來,“阿嚏!”
楚箏瞧若翾這個樣子,趕緊趨步過來,拿著一件芽黃色的袍子給她披在身上,憂心地道:“小姐,快別坐在這了,您每天悶悶不樂,怕是要憋出病來了。”
若翾怏怏的,道:“我不喜歡這樣的天氣。”
“小姐喝盞茶暖暖身子吧”,楚箏說著把茶遞到若翾手裏,“小姐以前可是最喜歡下雨天氣的,從前在家時,一到下雨天我們就可以免了練功,一同到野外的池塘裏抓野鴨子玩。”她語調輕快,眼睛彎彎地笑著。
記憶悠然回到從前,從前她還是一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時,每每下雨天不用練習武功,就可以隨意出去玩耍,“你倆倒是玩的開心呢!我回來時依舊要受到母親責罰。”
楚箏歪歪頭,“夫人教小姐詩書,自然是無論天氣如何了。”她怕若翾擔心家裏,又忙道:“小姐,家中老爺夫人有少爺照顧,定然一切安好,您不要擔心。”
若翾淡淡一笑,“我哪裏就擔心了。”
她聞言趕緊岔開話題,“那小姐,不如奴婢陪您刺繡?”
“老瞧著那細小的針腳,眼睛酸”
“不如……奴婢去取小姐的蕭來?”
“去取琴吧。”
“好的,奴婢這就去。”楚箏說完跑著去了。
若翾坐在殿裏撫琴,聽著窗外雨水飛濺的聲響,人也有些愣愣的,手勢遲緩起來,琴聲流水般傾瀉:寶函鈿雀金鸂鶒,沉香關上吳山碧。楊柳又如絲,驛橋春雨時。 畫樓音信斷,芳草江南岸……
一曲未了,隻聽廊外有聲音傳來:“翾翾,你怎麽彈這首《此情誰得知》(1)?”
若翾一愣,楚箏撩開簾子出去看時,隻見那人身著天青色便服,長身玉立,連衣袖濕了也不得知。
“王爺怎麽站在那?”
“雨天煩悶,我本想來看看你在做什麽,幸好沒有錯失這樣好的琴聲。”
“王爺快進來吧,楚箏,王爺的衣服濕了,你去拿幹的來換吧。”
楚箏答應著去了,慕容禹看著為他端來熱茶的若翾狡黠道:“翾翾,你還是在意我的。”
若翾被他說得麵上發熱,轉過臉去,道:“王爺誤會了。”
“是嗎?向來琴聲最能流露人心,畫樓音信斷,你心裏惆悵,是否有所思念?”
“不,我說了,王爺實在多慮了。”
“你若是想家了,等過些時日,我便與你一同回家去。”
若翾不置可否,但依舊莞爾笑道:“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隻是王爺公務煩身,不敢勞動王爺。”
慕容禹嗤笑道:“你看我哪裏就公務纏身了?這樣吧,過些日子是佛祖誕辰,洛陽城裏熱鬧得很呢,我陪你出去逛逛可好?”
若翾心下倦怠,又不好駁了他的好意,隻道:“再說吧。”
這時,楚箏捧著青玉色的衣裳進來,福了福,道:“小姐,殿裏沒有王爺的衣衫,不如……”
“這件不行!”若翾皺著眉頭打斷她,“這是昔年哥哥的舊衣,怎可給王爺穿?”
“哎,無妨,我不拘穿什麽”,慕容禹說著就拿過來,脫下自己的衣衫直接換了,倒也十分幹淨淡雅,又憑添了幾分神韻。
楚箏何嚐不知道,那是小姐給他的衣服,然而這麽多年,多等無益,眼見著王爺對待小姐也很好,給他穿也不算辜負了,也省的小姐日夜掛心,耿耿於懷。
“你看,正合身”,慕容禹說著左顧右盼,喜不自勝:“多謝翾翾了,我很喜歡這顏色,以後哥哥來了,我再給他新的就是了。”
他倒不見外,還自顧自的叫哥哥,若翾心有不悅,然見他容貌酷似心中掛念之人,隻能深深的歎氣,上天莫非故意如此安排?
慕容禹麵上忍不住露出興奮,清俊的臉上笑意正濃,又似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對了,你剛剛說‘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此時此刻倒正和這首詩的意境呢!”
“怎麽說?”
“我知道一個好去處,在建春門裏麵有個華林園,裏麵有個湖,名為天淵池,是三國時期魏文帝曹丕在黃初五年下令開鑿的人工湖,引入穀水河灌注,水麵頗大。後來黃初七年,曹丕又讓人在湖中間砌了個高台,叫九華台,聽說在陰雨纏綿的天氣裏站在九華台上,可看到遠處蓬萊山上有仙人翩翩起舞,當真是絕妙至極!”
若翾聽著有趣,卻道:“這等事王爺也信嗎?哪裏會有仙人呢?”
慕容禹忙不迭陪笑道:“那是自然,不過我想,若是翾翾降臨,當真是比天女下凡還美!”
看若翾麵色不善,他又趕緊道:“你別多心,我隻是想著你憂思煩悶,不如我們出去散散心,隻是……這雨勢頗大,怕翾翾身體吃不消。”
若翾知他是故意激將,本不想起身,然而待看到慕容禹溫潤的眼眸,寫滿期待的臉,相似的神情和氣韻,迦南香氣息濃鬱,她有片刻失神,“那好吧。”
看她說完,慕容禹神色大是輕鬆,喜笑顏開地衝旁邊的楚箏道:“快去,給你家小姐更衣,我們即刻動身。”
“哦,對了,再去取蓑衣來,青箬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今日本王也做回風雅之事。哈哈”
楚箏猶豫不動,擔心道:“小姐,這外麵下著大雨,你真要出去嗎?”
“你去就是了,雲端呢?怎麽一日都不見她?”
“雲端瞧小姐食不知味,以為是廚房的飯菜不合小姐脾胃,故才去教導她們了。”
“怎麽你家小姐飯食如此之少是飯菜不合胃口?是本王疏忽了。”
“沒事,飯菜很好。”
“我明天叫英叔給你召些廚子,翾翾,以後有什麽事一定跟我說。”慕容禹轉而向楚箏道:“也不必麻煩雲端了,以後我多找些廚子就是,再有類似的事一定稟報我,知道了嗎?”
“是”,楚箏粲然一笑,“奴婢知道了。奴婢這就去準備。”
慕容禹走到門外,叫了廊下一個小廝:“去把藍木給我找來。”後者聞言跑著去了。
片刻,藍木自雨裏閃身而至,“去備車馬,我與王妃要出去,你不必跟來了。”
(1)宋代 溫庭筠 《菩薩蠻 此情誰得知》
菩薩蠻
寶函鈿雀金鸂鶒( xī chì),
沉香關上吳山碧。
楊柳又如絲,
驛橋春雨時。
畫樓音信斷,
芳草江南岸。
鸞鏡與花枝,
此情誰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