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鄧府
景隆元年,陛下初登大寶便天降流火燒了宗廟,陝南地龍起勢死了上萬百姓,後宮芸昭儀更是莫名溺亡,接二連三的變故讓朝中議論紛紛,疑心陛下無德,惹了天怒。
幸得傅相力排眾議,召儒生宣講,將流火和地龍之罪歸於前朝叛臣,才壓下了濤濤流言。可芸昭儀之死,卻至今無解。
據卷宗記載,景隆元年五月初六,芸昭儀已失蹤了半個月,午時於禦花園的菡花池裏發現屍體,口鼻有草,渾身青紫,羅衫有燒焦之跡,未穿鞋襪,腳底發黑,死因不明。
“趙大人,你膽子不小。”楚定玄一臉嚴肅地看向趙大人,眉眼間已有了慍色。
傅婉書反應過來,迅速將手中卷宗遞給了趙大人,趙大人一打眼,臉又黑了起來。
“七殿下,微臣…也不知這卷宗是從何而來,刑部從未…收錄過宮中之案。”趙大人說話聲音已經有些不穩,嗓子一下哽住,似乎有痰要湧上來。
他頓時便知刑部是被人下套了,有人存心要拿卷宗做文章,既知刑部會用卷宗考問傅婉書,也知七殿下會來,眾目睽睽,陰謀變陽謀,叫刑部辯無可辯。
他看著高世琦,眼睛幾乎要冒出火來,若沒記錯,方才是他率先提出要用卷宗考問傅婉書。
刑部竟連主事都不穩妥了麽,他心頭又想起傅婉書剛說過的溢美之詞,更覺得氣憤羞辱。
高世琦尚不知發生了何事,但看趙大人的臉色,也瞧出了不妙,瑟縮著身子,躲在了蔡主事身後,卻更顯得像是心虛使然。
傅婉書無暇顧及趙大人的臉色,隻在心裏一遍遍回憶卷宗所記,口鼻有草,腳底發黑…
芸昭儀絕不是簡單的溺亡。
“趙大人,既然是刑部自己的事兒,我也不便多說,你且好自為之吧!”楚定玄冷聲說著,深深看了一眼卷宗,然後轉身走了。
他也知道刑部沒這麽大膽子敢收錄宮中密案,可出了紕漏,失責之罪難免。
不知是誰這麽大膽子,敢把芸昭儀之死拿到台麵上來,十多年前的事兒了,難道還有人要利用它來翻天麽?
一直靠著桌案的程春沒看卷宗,也懶得看,七殿下從來沒冷過臉,今日發了這麽大脾氣,便知這不會是什麽好事兒,知道得越多也越麻煩。
趙大人見七皇子走了,把堂裏站著的一幹人等全都遣了出去,又吩咐人取來火盆,將手裏一直握著的卷宗扔了進去,親眼見它化成灰燼,然後查閱起了剩下的卷宗。
傅婉書跟在程春身後,腦子裏一團疑雲,仍皺著眉思忖,程春頓時拍了她肩膀一下,問:“鄧三是怎麽把你弄來的?”
“嗯?”傅婉書被嚇了一條,懵著臉問。
“算了,沒什麽。”程春擺著手笑了笑,沒再問。
前幾日三司會審後,鄧三主動邀請小傅公子與自己一起去找陸嘉興,如今又使了手段把人弄進來,程春便以為他和小傅公子關係不錯。
“刑部現在也沒什麽大事兒,咱們一起去瞧瞧鄧三,他傷了腰,正躺著抹淚呢。”程春笑嘻嘻,對著傅婉書擠眉弄眼,彷佛忘了方才是誰和趙大人說刑部就他一個侍郎,整日裏忙得轉不過身的。
“鄧將軍受傷了?”傅婉書從案子裏回過神,捕捉到了重要消息。
“你不知道?”程春瞪著眼睛問,然後略帶得意之色,講了起來。
“前幾日的獻孚典禮上,陛下給俘酋開釋,眾臣山呼萬歲間,竟有幾個俘虜突然衝了出來,直奔陛下而去,鄧三飛身上前,力斬禍首,以迅雷之勢平定動亂,可也一時不察,被人傷了後腰,這會兒估計要哭死了。”程春嘖嘖感歎,連帶著搖頭晃腦,抑揚頓挫,講得十分入迷。
“鄧將軍傷得那麽重,程大人你…”傅婉書不解,聽說鄧將軍都要哭死了,應該傷得十分嚴重才對,可程大人的表情…怎麽如此開心?
“哎呀,他傷得不重,咱們再不去他可能都要痊愈了。”程春領著傅婉書出了刑部的大門,步子邁得更大了些。
“那您說,都要哭死了是什麽意思?”傅婉書仍舊不解。
“噢,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我和你說,男人最怕的不是妻妾變老,也不是窮困潦倒,而是一不小心就傷了腰。”程春繼續擠眉弄眼,還故意摸了一下傅婉書的腰,又嘖嘖兩句,有些同情:“你這腰杆子太細,可經不起折騰。”
傅婉書被他突然摸了下腰,身子一僵,一下子蹦出老遠,板著臉問:“大人,您這是做什麽?”
程春見他反應這般大,自己也有些尷尬,不過又想到小傅公子和鄧三關係雖好,可與自己尚沒見過幾麵,有些生疏也屬正常。
“你我都是男子,摸一下不妨什麽事兒吧!”程春不好意思地摸了下鼻子,又說:“咱們去鄧府吧。”
傅婉書勉強笑著拱了拱手,挪了一步站在他身後,卻隔了一尺遠,繃緊了身子時刻防備他的“偷襲。”
鄧吉新安置的府邸在兆康街南巷,離刑部不遠,二人走了不到半柱香便到了。
匾額上題了鄧府二字,便再無其他修飾,素淨得近乎儉樸。程春上前扣門,守門的小廝認得他,忙呼一聲程大人,隨即將兩人請了進來。
“將軍在後院練劍呢,大人您請隨我來。”小廝一躬身,欲朝前走,程春卻攔住他,說:“我知道後院在哪,自己過去。”
“程大人想必和鄧將軍非常交好。”傅婉書看他瀟灑不羈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來拜訪病患的,隻有非常熟悉的朋友,才會如此無所顧忌吧。
“算不上十分交好”程春搖搖頭,神情複雜,像是回想起了往事,隨即苦笑一聲,又說:“隻能算是相依為命吧。”
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鄧府的門額雖然簡陋了些,後院卻栽種了一片翠竹,此時鄧吉舞著劍在竹林前橫飛縱躍,耳畔略過驚風,引竹林瀟瀟,劍聲颯颯。
他練的軟劍,隻為活動渾身筋骨,招式時而綿和,像江南的呢喃細語,時而鋒利,如江湖的血雨腥風。
傅婉書隨著程春從遊廊緩緩走來,見他挽著劍花連連朝空中刺去,玉鋒似雪,劍氣如虹。
聽見腳步聲,鄧吉刺出最後一劍,隨即一挽將劍收在了背後。
“你不是受傷了麽,怎麽還練上劍了?”程春鼓完掌,走上前,故意打量著他的腰。
鄧吉看見傅婉書,不知他怎麽也來了,遞給程春一個眼神,有些疑惑。
程春不知他這個眼神什麽意思,也回遞給了他一個眼神。
???
“聽說將軍受傷了,逸徭特來探望。”傅婉書拱手作輯,看著鄧吉。
“無妨,不過是小傷,已無大礙,勞你費心了。”鄧吉將劍放在石桌上,準備將兩人領進正廳。
程春看二人說話間的神情,不像熟人,有禮有節,疏離得很,和他所想頗有出入。
“小傅公子,你覺得刑部如何?”程春一邊說,一邊打量他神色。
“程大人喚我逸徭便好,我沒別的本事,隻想盡己所能查查案子,刑部是我一心想去之地,可父親不許我入官場,隻能跟在諸位大人身後,不過大人您英明神武,洞察秋毫,我若能學到半分便已心滿意足。”傅婉書笑了笑,以為上司是要開始洗腦了。
然後接下來他卻沒勉勵傅婉書擼起袖子加油幹,反而衝鄧吉問:“鄧三,你把逸徭弄到刑部,費了好大的勁兒吧?”
程春問完傅婉書,知道他來刑部是得償所願,又生怕他不曉得是鄧吉幫了他,便問了一句。
“原來小傅公子去了刑部。”鄧吉恍然,所以他是被程春拉著來探望自己的。
程春聽到他說這話,又是一臉疑惑,繼續問:“你不知道,不是你想法子把他弄來的麽?”
鄧吉搖搖頭,自己哪有如此神力,能不經科舉考製,這麽快就把人安進刑部。
朝中唯有傅相,有此能耐。
傅婉書見程春這樣,心知他是誤會了什麽,可又不好直說,隻在一旁默不作聲,等著他問自己。
果然程春也想到了,問:“逸徭可是和傅相說過想來刑部?”
“嗯。”傅婉書臉有些紅,承認自己走了後門。
“怪不得,我還以為是你想了法子。”程春拍了拍鄧吉肩膀,嘴角噙笑,又說:“不過你不覺得這事兒很巧麽,逸徭想來,我也想讓他來,冥冥之中緣分天定啊!”
見他說得膩歪,鄧吉板著臉掃給他個冷眼,道:“你的嘴是不是要學傅逸徵。”
傅婉書正垂著臉,不過突然聽到大哥的名字,又抬起頭凝神繼續聽著。
“我和他能一樣麽,他那是嘴欠,我這是…”程春被難住了,停頓下來苦思冥想。“我這是…”
“程大人是風趣。”傅婉書笑著,幫他把話接上。
“對對對。”程春忙不迭點頭,然後反應過來。
完了,說漏嘴了,哪有當著人家堂弟的麵說人壞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