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皇子
五日後,刑部尚書趙大人一大早就把刑部的幾位主事都叫到了案前。
主事們不知何故,以為出了大事,早早趕來,一進正堂,就看見趙大人案前站著一位少年。
少年身著一襲雅致清豔的月牙白長袍,玉簪冠發,神采奕奕,站在案前頷首微笑,瞧見他們來,忙作輯行禮,舉手投足間透出文雅高華的氣質,與坐在圓椅上黑著臉的趙大人形成了鮮明對比。
不知是哪個府上的貴公子,主事們未敢主動搭言,趙大人咳了一聲,冷著臉道:“這位公子是從茶嶺來的小先生,想在刑部學一陣律令刑法、按覆讞禁,你們出來個人領著他查查案子便可。”
前兩天因為獻孚禮上的混亂,趙大人已是忙得腳不沾地,沒料到傅丞相竟還來添亂,托自己把這個小公子安進刑部,說是做什麽都行。
刑部這麽大衙門,要經管的案子成千上百,他哪有功夫搭理這麽個嬌貴的世家子,索性交給下邊的主事,讓他們自行想辦法處置去。
“小生傅逸徭,見過諸位主事大人。”傅婉書又行了一禮,滿臉微笑。
姓傅?京城裏最大的官也是姓傅……
幾位主事聞言,相互看了看,心知這是位貴人,卻沒一人上前領命,大家都把她看做燙手的山芋,委實不願接,既怕麻煩,又怕得罪了他。
傅婉書負手而立,瞧見他們臉色,仍舊笑吟吟地看著幾人,端詳一番後,朝著站在最左邊的一灰袍墨須的中年男子說道:“想必這位就是比部主事蔡大人了。”
比部主事一愣,脫口而出,問:“你…你認識我?”
傅婉書卻搖搖頭,笑道:“比部職掌稽核簿籍,須得埋案沉讀書本,我看主事您眼有紅絲,頸紋深重,右手繭厚,袖口處沾有墨跡,雙膝略彎,走路氣喘籲籲,案牘勞形,便料定您是常年坐於案前審計文書的蔡大人。”
“趙大人,這…”蔡敏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又看了看其他主事,相顧之間都有些驚愕,沒想到這小公子剛來就露了一手。
都官主事高大人卻率先拍了拍手,笑道:“不知小公子還有別的本事沒有,既然要查案,可不能就這點厲害,不如先隨我們看看往年遺留下來的案子,若能說出個一二來,便是最好不過,若是不能,您還是先回去看一些刑案典籍為好。”
高大人背後是吏部尚書,與傅相有宗派朋黨之爭,此時聽見傅婉書姓傅,自然就想先為難他一番。他說這話的言外之意便是小傅公子若對破案之事一竅不通,就別來刑部丟人現眼,惹得大家跟著勞心勞力。
他的確存心使絆子,心想刑部現存的案宗都是些陳年舊案,當年懸而未決,遲遲未斷,如今隻看案宗還能看出花來麽。
趙大人聽了,雖然覺得他著實有些為難人,可也想試試小傅公子的深淺,遂又問向傅婉書:“他說的,你可同意?”
“小生同意。”傅婉書自然不懼,她既然來了,就不能白來,真才實學本就是破局之法。
她之前在相府的時候日夜用功,勤補缺漏,將自己在現代所學的知識反複思索,將古人所述破案之法牢記於心,古今結合,不信還搞不出一二來。
趙大人點點頭,命人將往年卷宗搬了過來,放在地上摞起來足有一丈高,幾位主事坐在椅子上,仔細打量著傅婉書。
隻見傅婉書翻開第一本卷宗,喃喃讀了幾句,皺了眉頭,而後又讀,忽地笑了,道:“此案凶手是死者的朋友。”
她似乎剛看完卷宗,就得出了結論,主事們以為他胡謅,卻又聽她道:“死者與朋友出門同遊,在路上消失不見,朋友以為他回了家,直接到死者家拜訪,卻直接喚其妻子出來,他為何不先喚死者姓名,是因為他殺害了死者,知道死者並不在家。”
未等主事們緩過神,她又翻到了下一本卷宗,看了一會兒又道:“此案凶手另有其人,並非是兩相並殺。”
“鄉民令自己的兒子和鄰居的兒子一同開山鋤地,宿夜未歸,而後在山上和茅舍各發現一屍,在山上發現的屍體後項骨斷,頭麵各有刃痕,在茅舍發現的屍體左項下、右腦後各有刃痕,仵作驗屍後發現山上死者先死與茅舍死者,隨身財物俱在,以為是茅舍死者先殺山上死者,然後自殺。”
“其實不然,茅舍死者腦後有傷,不可能是自殺,凶手定是二人熟悉之人,引誘二人分開,然後行凶。”
傅婉書似乎來了興致,緊接著又翻開了下一本卷宗,以手指抵著黑紙白字,將案子在嘴裏過了一遍,又有了定論:“此案凶手是死者的妻子。”
她抬起頭,看著幾位主事,眯起了眼睛,像是在看案發現場,緩緩沉聲道:“這位死者口中無灰,其妻子卻主張丈夫是被燒死的,如果死者真是燒死的,應該口中有灰才對,所以妻子撒了謊,至於她是如何不知不覺殺死自己丈夫的,我想仵作可以查驗死者頭頂,看是否有長釘入腦。”
“啪~啪~”她話音剛落,正堂門口就傳來了鼓掌的聲音,眾人朝門口一看,見一道雪青映著天光迎麵走來。
傅婉書左手尚且捏著一頁紙,抬頭瞧見那人,霎時覺清風撲麵,朗月入懷,手指不自覺一鬆,那頁紙也緩緩落下。
天地間的碧波微風,曉色暮雲,都在此人身上顯得明白,讓人一瞧,便見渾身的溫潤和煦、雅致融光。
他以一人之力照亮滿堂,就連身後站著的程春,也黯然失色了許多。
“參見七殿下。”趙大人領著眾人行禮,傅婉書回過神,也忙作輯見禮。
“趙大人,你可真夠藏私的,何時找了這麽個寶貝,連我都不知會一聲兒。”楚定玄笑吟吟地打量了傅婉書一眼,雙眸微眯,漸起興味。
“七殿下,這位小公子也是剛來,幾位主事有心考教,這才知她的本事。”趙大人笑了笑,一直冷著的臉也早已緩和下來。
“傅逸徭見過七殿下。”傅婉書從一摞卷宗前走了出來,躬身見禮。
程春瞧見傅婉書,以為是鄧三使了法子把人塞了進來,心道他還真是個手快的。
笑嘻嘻地湊上前,和七皇子說道:“這位小傅公子是傅逸徵的堂弟,前些日子,大理寺能破書生案,小公子也是出了不少力氣的。”
“原來如此,傅相族中還真是人才輩出。”楚定玄笑了一聲,看著傅婉書點了點頭。
幾位主事沒料到她有這般本事,神色黯黯,高世琦存心為難卻被打了臉,更是臉色灰敗,垂頭喪氣。
“大人,不如就讓小傅公子跟著我吧,刑部隻有我一位侍郎,有些活計實在忙得轉不開身,正好需要人搭把手。”程春雙眼緊盯著幾位主事,硬是有一種誰要是敢和他搶人,以後日子就麻煩大了的感覺。
傅婉書倒是不在意自己要跟著誰,左右都是查案,跟在誰身後都是一樣的。
“既然你開口要人,我豈能不應,況且這幾位主事哪敢和侍郎搶人。”趙大人被程春的模樣逗笑,算是答應了把傅婉書交給他接管。
程春挑眉,看著傅婉書一臉得意,又看見了傅婉書身後的一摞卷宗,護人心起,登時豎起了眉毛,又盯著那幾個主事問:“趙大人要考問小傅公子一番也就算了,你們幾個跟著湊什麽熱鬧。”
高世琦訕訕笑了一聲,回道:“程大人說的是,小傅公子少年英才,豈是我等可以相提並論的。”
這話說得著實酸了些,就連一向溫和的七殿下聽了都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高大人謙虛了,刑部掌刑名、審律令、核案件、監捕犯,不僅在朝中舉足輕重,在天下人眼裏也是如青天神明一般的存在。”
傅婉書麵色不變,笑了笑,又道:“刑部的官威民聲不僅得益於趙大人的公正廉明和知人善任,也得益於侍郎、郎中、員外郎和諸位主事大人的兢兢業業,刑部上下同欲,齊心合力,才有陛下嘉許,百姓敬仰,我日後若能及諸位主事半分,也不枉來一次。”
她一番話把在場的人都誇了個遍,趙大人聽得受用,幾位主事也聽得心裏舒暢。
傅婉書看著嘴角含笑的趙大人,又見幾位主事也被自己哄得高興了,心下稍安,才又把精力放在了案宗上。
蔡主事忙找了椅子給楚定玄就坐,楚定玄卻擺擺手,走到了那摞卷宗旁,躬下身子,想要細看。
傅婉書站在卷宗旁,見他貼近過來,便往旁邊挪了挪身子,楚定玄卻又挪得更近。
“你看這個案子是何解?”楚定玄拿起最上邊的一本卷宗,遞給了傅婉書,語氣異常平靜。
傅婉書垂著頭雙手接過,仔細一看,黑紙白字漸入眼簾,未等看完全篇,心中卻已起了波濤驚浪。
刑部卷宗裏竟然會有宮中之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