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黃梨

  “再者說了,若不是你這個賤人,我會燒了書坊嗎,還大言不慚的說我殃及旁人,我殃及誰了,你叫他出來啊?”綠袍少年想到自己以往的手段,竟嘿嘿笑了起來,他早把鄧吉的名聲搞臭了,大家都認為他是個災星,對他避之不及,還有誰敢給他作證。


  “說得好!”


  傅婉書把糖人交到了洗硯手上,叫她在原地等著,自己則鼓著掌,一步步走到了鄧家兩兄弟身旁。


  鄧吉順著聲音抬眼朝她看去,一見是她,手下不自覺一鬆,鄧家四郎鄧祥見有人出來幫著自己,就更加放肆起來,用肩膀去頂鄧吉的手臂,試圖把他撞到一旁。


  他還揚起一張發紫的小臉,笑嘻嘻地問:“這位姑娘,是來為我打抱不平的?”


  “恩,可以這麽說,但我不是為你,是為他!”傅婉書一抬手,指向鄧吉,未等倆人反應,她隨後又嗬嗬笑著道:“你不是說你燒了書坊嗎,還問殃及到誰了,我這就趕緊來告訴你,你殃及到我了,我出來做個見證,待會兒見了刑部的大人,才說的清楚啊!”


  什麽?居然還真有人出來給他作證……


  鄧祥看著站在自己眼前,戴著帷帽的女子,一臉莫名其妙,哼了一聲,道:“誰知道你突然冒出來,是不是和他是一夥的。”


  “姑娘,此事與你無關,沒有必要為了我出這個頭。”鄧吉扳過鄧祥的身子,叫他老實點,又吩咐小廝用力地去敲門口的大紅鼓。


  鄧祥看見倆人這般禮讓,自然不肯罷休,陰陽怪氣地繼續說著:“呦,我看你倆早就私相授受了吧,然後合起夥來欺負我,想把我這個鄧家嫡子整死,好給你們騰地方,這般等不及,急匆匆就把我綁了,還親自送到刑部門口,讓我猜猜,你倆是珠胎暗結了吧?”


  “姑娘,你快走吧。”他們兄弟倆的事兒,鄧吉不想連累不相幹的人,何況他弟弟這張嘴出口就能汙了人家姑娘清白。


  再聽下去,這畜生還不知要朝著她說些什麽不堪入耳的話。


  傅婉書嗯了一聲,轉身就走,鄧吉安下心,又琢磨著怎麽把門敲開。


  京兆尹那個老家夥就罷了,他已年逾六十,一心隻求安穩致仕,以往也是遇到大事不敢管,遇到小事懶得管,所以自己就沒把老四送到京兆府衙,聽說刑部新上任的趙大人除奸查惡,剛正不阿,他才把老四綁了送到這兒來,可如今怎麽連刑部也遲遲不開門呢?

  看來,刑部裏麵還是有些乾坤的。


  “你的相好都走了,你還不去追啊?”鄧祥見人走了,又繼續挑釁起來,反正刑部的大門不會開,也不會有人出來抓他,大不了就在這糾纏到晚上,眾目睽睽下,看誰先頂不住。


  “啪!”隻見一個黃梨突然打在了鄧祥的腦袋上,發出一聲脆響,黃梨碎裂,梨汁從腦袋上濺了下來。


  “我今天就教教你,什麽叫禮貌,什麽叫尊重。”傅婉書直接拎了一兜子梨走了過來,朝鄧祥身上扔了一個又一個的黃梨。


  她早看出來了,這個綠衣少年就是個欠教訓的,必須得打一頓解解氣,好在她高中時候拋飛鏢的準度還在,一打一個準兒。


  洗硯被自家姑娘的舉動嚇了一跳,但也不敢說什麽,隻在心裏祈禱,別讓大公子知道這事兒。


  鄧祥沒想到她會突然回來,還打了自己一個措手不及,可惜他手腳被綁,不得伸展躲避,身子又被鄧吉製住,隻得硬生生受著。


  可恨,竟被個不知身份的姑娘騎在頭上欺負,此仇不報,他鄧家四郎的名號就倒著寫!

  鄧吉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膽大有趣的姑娘,笑著讓開了身子,任她打著,然後在旁邊又細細打量了傅婉書一遍。


  少女身穿一襲襦裙,短襦長裙,較好地勾勒出了她纖細修長的身姿,隻見她用右臂夾著網兜,白皙細嫩的左手扔著黃梨,舉止之間,輕盈有力,夕陽的餘輝打在她身上,瘦削的肩膀聳動,襯得人如璞玉,明媚光燦。


  “別以為你是什麽鄧家嫡子我就怕了你,書坊的火若真是你放的,我定會要求刑部的大人對你嚴懲,我就不信,天子腳下,還沒有王法了。”


  “小小年紀,不學些四書五經,典製禮藝,到是會把私相授受,珠胎暗結放在嘴上,出口就傷人。”


  “還一口一個賤人,誰還不是爹娘生養的了,怎麽你就高人一等了,那我今天就告訴告訴你,什麽叫人人平等!”傅婉書的手不停,嘴裏也一直說著話,言語犀利,氣勢逼人,把鄧祥打得頭腦發懵,愣住了。


  但還沒等她打完,便聽刑部的大門吱嘎一聲,開了,門裏緩緩走出一位笑吟吟的男子,正是人送綽號陽間判官的刑部侍郎程春程大人。


  程大人弱冠之年中舉,而後又中進士,因聰慧敏捷,心思縝密,被傅相看中,便安排他掛名在翰林院,實幹在刑部,他這一幹就是五年,這五年來,他經手的案子,犯人沒有不如實招供的,外人都傳,程大人看起來光風霽月,一派溫文和煦,其實腦子裏想的都是折磨人的法子。


  “這是怎麽了,鬧這麽大陣仗,嗯?”程春抬眸看了一眼鄧吉,似是不經意的問詢,眸中的笑意卻沒掩藏,直達眼底。


  他慢悠悠掃視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竟一下子散了,鄧吉早已見怪不怪,答:“他把三殿下的書坊燒了,我送他來受罰。”


  “切,口說無憑,你說我燒了,我就燒了?證據呢?”鄧祥一看見程春,心裏沒了底氣,暗暗罵起了自己事先籠絡好的李大人,這老頭明明答應我,刑部不會開門理會此事的。


  鄧吉從袖口掏出一枚紫晶方鏡,沒理會他,把方鏡遞到程春手裏,程春舉起方鏡一看,笑了,道:“鄧四啊鄧四,你可真是蠢,這枚紫晶方鏡來自關外,是景隆元年的貢品,可放大事物品貌,陛下心疼鄧將軍左眼視物有礙,特把這枚方鏡賜給了鄧將軍,上到舉朝文武,下到民家百姓,皆知這君臣佳話。”


  程春再未細說,隻等著鄧祥反駁他,鄧祥也沒反應過來,下意識一梗脖子,喊道:“那你怎麽證明這枚方鏡是我的,萬一是他故意誣陷我呢?”


  鄧吉聞言淡淡笑了,眉間不見一點尷尬,鄧將軍的府門自己五年不曾踏足一步,如此貴重的東西,自己怎可能輕易拿到手來誣陷別人。


  嗬,可笑!


  程春打量著鄧吉的神色,眼裏的笑意漸漸退去,伸開手臂朝刑部裏麵一指,彎著身子朝鄧四道:“進去吧,鄧四少爺。”


  傅婉書的網兜裏隻剩了兩三個黃梨,她本打算拿去給大哥嚐嚐,但眼下還要到刑部為鄧吉作證,一時還走不開,況且也不知大哥喜不喜歡。


  “姑娘,今日之恩,鄧吉記下了,接下來的事兒,請姑娘放心,我定會處理妥當,給姑娘和書坊一個交代。”鄧吉側身攔住了傅婉書剛要邁進刑部的步子。


  恩?傅婉書有些不明白,自己身為人證,不需要到刑部作述錄的嗎?

  她又轉念一想,現在她身處於封建王朝時期,閨閣女兒最重名聲,確實不該惹官司上身,鄧三郎一番好意,不能不領。


  “那便罷了,我也有事在身,先走一步。”傅婉書垂頭行禮,正好瞧見手裏的黃梨,懶得再拿,正好整個網兜都遞給了鄧吉。


  鄧吉冷不防接過,一臉錯愕,隻聽得傅婉書聲音溫軟“去去火。”


  她.……她居然敢在眾人麵前送自己黃梨,鄧三郎的臉有些紅了,她知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


  黃梨換夫,可是京城家喻戶曉的傳說……

  “鄧三郎,你是在這看姑娘發呆,還是進去辦正經事兒。”程春回頭笑著調侃了一句。


  他看鄧吉愣了神,又朝傅婉書多瞧了幾眼,可惜瞧不見模樣,若是長得好,撮合給三郎,也不是不可。


  傅婉書在刑部這待了好一會兒,她大哥早已下值,在大理寺裏等了許久,卻遲遲不見她來,正準備叫人去尋。


  傅逸徵沿著大理寺走了半條街,卻不想在這兒碰上了,見她還和鄧三郎等人站在一起,這火蹭地一下就竄上了頭頂。


  “婉兒,你做什麽呢?”傅逸徵在街對麵怒聲大喊,把正要轉身離開的傅婉書嚇了個趔趄。


  鄧吉忙伸手扶了一下,姑娘身子嬌軟,衣紗絲滑,燙得他手指發麻,不適之感叫他立馬鬆開了傅婉書。


  傅婉書站穩回頭,瞧見兄長,才想起來自己本是要去接大哥一起回府的。


  傅逸徵幾步衝了上來,忙用身子隔開二人,又瞪了洗硯一眼,“你是死的嗎?”


  洗硯哪還在乎大公子生不生氣,心裏隻想著,大公子可千萬別把姑娘的身份捅出去,不然相府嫡女在刑部門口送男子黃梨的流言若是傳出去,那可不得了。


  姑娘可真是,怎麽能把黃梨給了一位剛認識的男子呢。


  “呦,我當是誰,原來是大理寺的傅大人,久仰久仰。”程春看見傅逸徵,一挑眉,將已經邁進門檻裏的腳又邁了出來。


  傅逸徵翻了個白眼,沒理會他。


  前幾日大理寺剛駁了刑部的案子,刑部趙大人氣衝衝到大理寺問罪,和王大人吵得不可開交,整個大理寺的人都被氣得沒吃下飯,所以眼下,他看見程春,自然也沒什麽好臉色。


  程春倒也不惱,左右有鄧三郎克著此人。


  “兄長,對不住,我有些事耽擱了,才沒去接你。”傅婉書乖巧認錯,洗硯一聽,咬了咬牙,她家姑娘真傻,竟然自報家門了。


  傅相隻有一個嫡親女兒,傳聞是個病秧子,整日呆在閨閣裏,從未出過府,以為會是個嬌怯怯的小姑娘,不曾想卻是個爽利大方的女中英豪。


  鄧吉看得出來,這姑娘是個不想沾惹麻煩的人,可卻會為了自己而不惜得罪鄧四這個混子。


  他笑了笑,朝傅逸徵說:“是我耽擱了令妹的時間,還請傅大人不要介懷。”


  他的話仿若平地驚雷,在傅逸徵耳邊嗡地炸開了,震得他發懵,這廝居然會這麽客氣,還未等他冷著臉擺架子,就又聽得一聲雷響:“喂,你們什麽意思?你一句我一句的,擱這兒唱戲呢?”


  一直被綁著的鄧祥終於受不住了,大喊了一句,眾人才想起來,這還捆著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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