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小顏

  仇煉爭當了門主以後,繼續作死。


  越作地盤越大,越作手下越多。


  因為他殺惡、除賊,他清理內部的貪汙、剿滅作奸犯科的門人,從來也不會留什麽情麵,一個不留!

  他殺起外人,也不會看對方的身份權勢有多高,什麽作惡的富人,權勢滔天的惡人 ,他統統殺死!


  他憑意氣而行,最後卻行成了義氣!

  但當他清理舊賬時,卻發現,蘇玉廷在做門主後,出賣了許多幫派利益,他賣出去的產業,按理說是要與眾位堂主和手下人分一分的,但這些錢有九成都收入了他自己的腰包。而且許多產業,被他著急變賣,是以極低、極不合理的價格出手的。


  他就想辦法,把這些產業一點一點拿回來。


  直到他遇上了動明幫。


  動明幫之前也以低價買了一些產業,但在買了以後用心經營、大量投入,這些產業已經累積了動明幫的心血,所以就算仇煉爭想買,亮明哥也不肯再賣。


  我聽完以後,不由得皺眉:“亮明哥當時買的時候,並未威逼利誘,也沒有不公正交易。他如今已經投入了心血在裏麵,當然不會想再以低價出賣。”


  仇煉爭淡淡道:“我隻知道這是蘇玉廷出賣本門利益時出售的產業,為了意氣門,我無論如何都要拿回來。”


  我道:“所以,你參與了這次對動明幫的圍剿?”


  仇煉爭點頭:“我隻要屬於意氣門的舊產業,一旦得手,我就收手。”


  我冷笑道:“你莫非是頭一回當門主,兩大幫派一旦開打,豈是想收手就能收手的?”


  仇煉爭不置可否,而我說著說著忽然覺得不對,這仇煉爭確實是第一次當門主啊,他當然是憑借意氣行事了。


  仇煉爭又問:“你想知道的,我已經說了。現在輪到我問了。”


  我隻說:“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麽,我的師父名為‘天劫老人’,我是他收的第一個弟子,但不是唯一的弟子,他老人家雲遊四海,飄搖不定,晚年又收了一些新弟子。”


  這背景就是我瞎編的了,但仇煉爭聽得無比認真,一個字一句個停頓都不敢錯過,他聽完隻問:“那葉小顏就是這新弟子之一?”


  我歎道:“他才練了這功夫不到兩年,但成效已算不錯……他的天賦,還是可以的……”


  仇煉爭道:“那除了葉小顏,還有誰?”


  我目光一冷:“你是想問那個和你有仇的人吧?我們之間不常見麵,我也不知道他在外的身份是誰,就算我知道,我也不會去告訴你。”


  仇煉爭深吸一口氣:“我可以不問他,但我必須要問——葉小顏如今在哪兒?他……他過得好不好?”


  我沉默片刻,一字一句如刀:“一年前,他被送到我這兒療傷,那時他的樣子,可以說是非常,非常不好……”


  仇煉爭麵上一痛,仿佛被這話憑空砍了一刀。


  然後他才收拾起傷口,盡力平靜道:“當初是我傷了他 ……”


  我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仇煉爭又道:“但那是誤傷,我絕非有意……我現在隻想知道,他過得好是不好?”


  我冷冷地看他一眼:“我要你把當初的事,一五一十地和我說清楚,如有半句謊言,我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


  仇煉爭果然把話說了一通。


  說得詳詳細細、從初見到最後,女裝到男裝,一個字都沒漏下。


  他的想法和我猜的並無太大差別,隻是說到寒潭那邊,有了些不同。


  “我在那寒潭裏搜了三天三夜,都沒搜到他的屍體。”仇煉爭道,“我便知道,是他又騙了我。”


  “你生氣了?”


  仇煉爭搖搖頭,語氣中竟然透露了點輕鬆:“我很高興,他還想著算計我,那至少證明他那時神智還算清醒……他還活著,傷勢應該不至於太重……”


  這家夥居然高興被騙?

  你這是真要變成毛毛蟲了嗎?

  我目光有些複雜地看他一眼:“還有呢?”


  仇煉爭道:“這一年來我不太敢去找他,我知道他那時很害怕,我不願他躲起來。我隻想聽到他平安的消息……”


  聽到這來,我的手指已是有些用力地揉搓著茶杯,而他接著說:“因為我聽說葉小顏每年的六月、九月,都會出來殺人,我就等到了六月、等到了九月……可已經是十月了,他還是沒有半點消息……”


  我放下茶杯,淡淡道:“所以,你急了?”


  仇煉爭目光一震:“唐大俠,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但我絕不敢再報複他,傷害他。我隻是想見他一麵,確定他平安……”


  他表麵堅強,語句淡漠。


  可這話,幾乎是在求我。


  他之前能把情緒包裹得牢牢的,裝起深不可測的架勢,可越說到葉小顏,越是忍不住悲哀,耐不住憂急。


  以至於在最後一刻,不由自主地露出了脆弱。


  我歎了口氣:“你看上去確實很愧疚、也很難受……這件事裏,葉小顏也確有咎由自取的地方,就連我,也有失察的罪過。”


  “他當初說要我幫忙,我人在別處,抽不開身,便薦了幾個認識的朋友去幫他收集情報,這些人就是‘空空掌’丁鳴空等人。”


  “也是他們,把受傷的葉小顏連夜送到了我這裏,讓我治傷。”


  “你說的話,和他們說的也差不多,但是,我還是不敢信你。”


  仇煉爭目光一沉。


  我最後這句話是真的。


  我實在不敢再去喜歡他。


  我不敢再信一個在我毫無防備去救他時,一轉身要殺我的人。


  既然他對付亮明哥是為了公事。


  那我也不會再把葉小顏牽扯出來。


  這件事到此為止,以後隻有唐約與他公事公辦。


  我收起情緒,以拒人千裏的淡漠口吻對他說:“你若要說什麽,我帶話給他便是,但是,我不會再讓你見他。 ”


  仇煉爭忽的沒有了脆弱。


  五官如刀劍展現,似被冷漠所武裝。


  “你雖與他是同門,可你們見麵並不多,你憑什麽替他做決定?”


  我還未發言,仇煉爭冷冷道:“唐大俠,我敬你三分,一是因為你殺惡除賊,義氣深重,二是因為你昨日沒對我出手,三是因為你救過葉小顏。可是除了這三分,你與我,仍舊是敵對關係。”


  “我帶著兩個內奸前來,冒了天大的風險,就是為了展現誠意,我既與你說了這麽多,我無論如何,都要見到葉小顏!”


  他語氣像刀子一般犀利:“我一定要見他一麵,確定他平安!”


  我微微笑了一笑。


  “可是,他已經發誓,不會讓你再碰到他。”


  仇煉爭呼吸一滯,氣勢跟著一鬆。


  他好像被這句話勾起了什麽慘痛回憶,似被人當頭倒下了灰與雪,連人都跟著慘白了一層。


  我又補充道:“他還說,無論生的,死的,他都不會再讓你碰他了。”


  仇煉爭目光沉痛,道:“是,他是說過的。”


  他緊緊攥著自己的水袋,那上麵幾乎被他攥出了薄薄一層冰。


  “我可以不去碰他的……”仇煉爭悲哀一笑道,“我隻是……想見他一麵……這可以是我們的最後一麵,唐大俠,我遠遠看著他就好了……”


  我歎了口氣。


  這家夥怎麽就這麽糾纏不休呢?

  我本來都想就這麽過去算了,怎麽非得要見人一麵呢?


  我是不可能再用葉小顏這個身份去見他了。


  我淡淡道:“你隻能把話留下來,我會寫在一張紙上,然後燒給他……”


  仇煉爭忽的一愣。


  “燒,燒給他?”


  他好像忽然聽不懂人話了似的。


  我歎了口氣:“是,他被送到我這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好幾天……寒勁已全侵入了他的心肺,而我那時隻把‘劫焰掌’練到了第六層……已經來不及救他了……”


  我以平靜聲音道:“在一年前,葉小顏就死了。”


  “他和我說,你那時隻是太害怕了。”


  “你怕被人背叛,你怕會死在他掌下。”


  “這種害怕,讓你變得不像是平時的自己。”


  “——你撒謊!”仇煉爭雙目通紅,如野獸一般敲打著桌麵,輕輕一抖,桌麵竟結出一層晶瑩透明的薄霜!

  “他不會死的!他怎麽會死!他若死了……你,你怎會不找我報仇?”


  我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如果他還活著,我為什麽不請他出來,勸你不去對付許亮明呢?”


  仇煉爭忽的一怔。


  我再說:“我這一年來不找你報仇,也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有錯在先,他後來想明白以後,已不再恨你了,隻是希望你能放過他人,也放過你自己吧……”


  這後麵幾句算是真心的。


  但仇煉爭沒有聽進去。


  他眼裏已沒有光。


  意氣裏再沒有氣。


  他似已聽不進任何話。


  陽光透過窗戶照在他的身上,好像隻照出來了一個從星霄山的寒潭裏浮出來的白色冰雕。


  他隻是淡淡的,輕輕的,說了一句。


  “我明白了。”


  然後他起身。


  像一條單薄的紙,被一條厚重的影子拖得疲憊不堪、四分五裂。


  好像有什麽東西在轟轟烈烈、卻又無聲無息地塌陷下去。


  過去的一百個、一千個傷口,好像活靈活現地躥了出來。


  咬得他渾身疼痛。


  腹部的傷口在流。


  而他毫無所覺。


  他已不在乎了。


  他仰起頭,在陽光下睜著無神的眼。


  他忽然笑了。


  幹癟的笑意在他嘴邊裂開,像恨與悲哀撕裂了他的整張臉。


  “原來在一年前……他就已經死了啊……”


  那聲音簡直不像是人能發出來的。


  我正想說什麽,卻忽然怔住。


  仇煉爭在流淚。


  淚越流越凶。


  笑越來越響。


  他一邊笑。


  一邊流淚。


  一邊顫抖。


  一邊搖晃。


  似所有的尊嚴、理智,一年來所有的期盼、不安,都在這一刻成了徹徹底底的笑話,似乎都沒有意義了。


  他在熱淚中笑。


  在絕望中大笑。


  “原來我早就……親手殺了……”


  “我這輩子最喜歡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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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更完畢啦


  到這一刻,情節發展和文案有所不同,小唐不會是為了自保而講故事,那為了什麽而講故事,就是下章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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