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空作相思字
當春回大地、桃花灼灼的時候，迎來了順陽公主苟沉碧的大婚之日。
順陽公主雖隻是皇上的表妹，卻深得太後喜愛，所以婚禮舉辦的甚是盛大，整個皇宮張燈結彩、婚慶的絲竹喜樂充斥著宮殿的每一個角落。
洛塵和離歌站在井幹樓上，看著不遠處承明殿前迎親的隊伍。
楊璧身著大紅禮服站在承明殿門口，隔得這麽遠，離歌卻依舊清晰的看清他的身形消瘦了許多，寬大的禮服在他身上顯得空蕩蕩的。
她看著他和沉碧一起向太後行禮，又向皇上、皇後謝恩。
她看著他牽起了沉碧的手，將她扶上了鳳輦。
……
看著看著，她便紅了眼圈……
臨行前，楊璧似有所感，轉頭朝井幹樓這邊看來，離歌忙後退一步隱去身形。
迎親的隊伍終於吹吹打打的出了宮。
起風了，乍暖還寒時候的東風裏夾著些惻惻的寒，吹得離歌的衣袖一擺一擺的，擺動的，是無盡的離殤……
“難過嗎？”洛塵問。
“隻要他還活著，隻要他過得好……”離歌嘴角一勾，想勾出一個笑容來，眼中忍了許久的淚卻婆娑而下。
帶淚的笑顏有一種淒楚到極致的美，洛塵看著這淒美的笑靨，心下惻然，可她從來都不是很會安慰別人的人，她記得以前小阿耶不開心時總喜歡喝酒，書中也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於是道：“離歌，我們去悅來樓喝酒吧。”
……
洛塵因出宮的事情想去跟皇上說一聲，卻第一次被攔在了東明殿外。內侍官王洛出來說：“娘子請回吧，皇上龍體有恙，正在休息。”
“皇上的身體還沒好嗎？”洛塵問，幾日前便聽聞皇上身體不適。
王洛看了洛塵一眼，搖搖頭。
“我，我能不能進去看看他？”洛塵遲疑著問。
“這……皇上有諭，概不見客。”王洛麵露難色
洛塵心裏說不清是什麽滋味，想必他心裏是怪她的，可是……
“宦者令，今日我想出宮去。”洛塵道明來意。
“娘子，皇上他從未限製過您的自由。”王洛看了一眼洛塵，又道：“正巧，皇上讓您出宮回府上住些時日。”
“啊？”洛塵不明所以的問。
王洛卻再未說什麽，回身進了殿門。
……
洛塵帶著離歌和蓮心出了宮，卻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兒，宮裏雖然一派喜氣洋洋，卻隱隱似有殺氣，不過洛塵不是很確定，如今的長安城一派富貴安寧，是哪裏來的殺氣？她回想著王洛的話，有些擔心皇上的身體，不過王洛有一句話說得對，其實皇上從未限製過她的自由， 她隻是畫地為牢的把自己封閉在了落梅宮。而除了蕭逸闖宮的那天，皇上從未去過落梅宮，但落梅宮的衣食用品都是宮裏最好的，宮裏的宮人也從來不敢輕慢了落梅宮。從這種種看來，皇上他其實一直不曾真正冷落了她。
洛塵不知道的是，苻堅不止是沒有冷落了她，而是時時刻刻關注著她的。那天一時氣急說出那些話來，又將她強行留在宮裏，其實並非出自他本意。他當然想她進宮來，卻不是以這樣的方式，他總想著有一天會風風光光的將她娶進宮裏來。可是看著她那樣在乎蕭逸，他無奈又氣惱。他是意氣奮發、指點江山的帝王，卻偏偏對一個小女子無可奈何，這讓他覺得挫敗而受傷。
洛塵住進了落梅宮，他卻又抹不開麵子去看她，每天聽王洛向他匯報洛塵做了些什麽，吃了些什麽。洛塵喜歡吃的菜，他也會不自覺的多吃幾口。有時候批奏折批累了，起身散步不自覺得便會行到落梅宮，卻每一次都隻駐步於落梅宮外。連身後的王洛都有些急了，問：“陛下不進去坐坐嗎？”
“算了，回吧。”他像是在跟自己賭氣。那麽在乎她，卻也那麽介意她不在乎他。原來，喜歡一個人會這樣無奈卑微又撓人心腸，似是雨後粘在地上的楊柳絮，纏纏繞繞、揮之不去。
……
王洛進門便看到皇上正負手站在窗口，從窗口望出去，正好可以看到洛塵離去的背影。雖然眼前的人是高高在上、扺掌一國的皇上，可是王洛卻還是替眼前的人有些難過，其實隻要他一句話，什麽樣子女子不臣服在他的腳下？他本不必如此為難自己的。
“她說了些什麽？”苻堅沉穩磁性的聲音打斷了王洛的思緒。
“洛塵娘子說她想來看看陛下。”
“還有呢？”
“她想出宮去。奴才已經將陛下的話轉告給娘子了。”
苻堅轉身走過去坐在了龍案前，氣質沉穩威嚴、紫眸深邃難測，絲毫不像生病的樣子。拿起朱筆後自言自語似的說了一句：“出宮去也好，恐怕今日這宮裏要起風了。”
王洛躬身退下。
……
洛塵回到明府卻被杳娘告知王猛領兵出征了。
“出征？什麽時候？為何我毫不知情？”洛塵一驚。
杳娘也有些奇怪：”半個月前使君便離開了，娘子竟然不知？”
“半個月前？”洛塵覺得更奇怪了，她知道半個月前皇上派慕容垂、姚萇領兵前去支援苻丕攻打東晉襄陽，卻不知小阿耶也去了。可是，他出征前為什麽都不來跟她告別？
洛塵壓下心頭的疑惑和離歌去了悅來樓。兩人雖換了男裝，可一個冷逸出塵、一個明眸皓齒，一進悅來樓便引來了不少好奇打探的目光。直到她們上了二樓雅間，放下簾子，才將那些目光擋在簾子外。
洛塵和離歌抱了不醉不歸的心思，是以點了不少酒菜，小二一邊上酒上菜，一邊悄悄尋思，這兩位公子看上去斯文俊美，這麽些酒水能喝得完嗎？
“吆，點了這麽多菜。洛塵，你不會是知道我要來特意點的吧？”一道清朗的說笑聲傳來。小二轉頭看去，不禁一愣：今天這是什麽日子？方才進來的這兩位公子已是貌美異常，竟又進來一位綺顏玉貌的公子，這位公子笑起來當真是……讓人銷魂啊。
洛塵冷冷地看著那個自說自話、笑得邪魅妖冶、顛倒眾生的人，不是慕容衝是誰。
“洛塵，你傻看著我幹什麽？怎麽，開心的說不出話來了？”慕容衝走過來笑道，好像兩人真的是關係極好的朋友似的。說著又自顧自的介紹跟在身後的那人：“洛塵，這是鮮卑部的王子乞伏乾歸。”“乾歸，這是洛塵和離歌。”
乞伏乾歸是個皮膚黝黑的年輕人，濃眉大眼，看著洛塵和離歌咧嘴一笑：“洛塵娘子，我在宮宴上見過你的，哦，當然，我在長安城的這些時日也聽聞過不少與你相關的事情。”
洛塵很不想理慕容衝那個陰魂不散的人，卻不好對乞伏乾歸置之不理。因為乞伏乾歸給她的感覺和慕容垂完全不同，他憨笑著露出一口白牙的樣子讓人覺得很真實，毫不做作。
“我的傳聞？想必不是什麽好事吧？”洛塵接話道，說完看了慕容衝一眼，從慕容衝口中聽到的傳聞能是什麽好事？！
“不是的……”乞伏乾歸聞言，尷尬的撓了撓頭。
離歌瞧著乞伏乾歸的樣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乞伏乾歸本就有些黑的臉漲得又黑又紅。
“咳，你們兩個果然厲害，一句話一個笑就將我兄弟逗成這樣。”慕容衝拉著乞伏乾歸分別坐在洛塵、離歌旁邊。
這人還真是不客氣，洛塵冷冷的看了一眼坐在了自己身旁的慕容衝，身子卻不自覺的僵了僵，每次慕容衝靠近，她都有一種冒冷汗的感覺。
慕容衝也正好轉頭看洛塵，他繼續可惡的笑著：“嘖嘖，洛塵你穿著男裝的樣子讓我想起了我們第一次相遇之時。”
“哦？鳳皇，你和洛塵第一次相遇是什麽樣的？”乞伏乾歸立即興衝衝的問，慕容衝方才那句話聽著實在是……別有深意。
“第一次相遇嗎？第一次相遇，某人又病又餓一副快要死了的樣子，本公子好心為她烤了肉熬了藥，某人卻不知好歹的差點用白綾勒死本公子，又一而再再而三的將本公子摔下了馬。”慕容衝嘴角依舊噙著抹笑，眼神卻變得幽深難測。
洛塵什麽也沒說，垂眸喝了一口酒。
乞伏乾歸看著慕容衝和洛塵，幹笑一聲，不知該如何接話。
“來，今日不是來喝酒的嗎，好好喝酒便是。”離歌端起酒碗道，又向乞伏乾歸晃了晃酒碗：“聽聞鮮卑部的漢子喝酒如喝水，乞伏王子敢不敢跟離歌拚一拚酒量？”
“好啊，離歌姑娘真是爽快。”乞伏乾歸笑道，一口白牙讓人晃眼。
……
突然，街上傳來一陣騷動，洛塵從窗口望去，外麵一片混亂，街道上的百姓匆匆忙忙的奔跑、呼喊，像是發生了什麽事情，悅來樓也亂起來。
慕容衝拉住門口晃過的小二問：“發生了何事？”
小二慌慌張張的說：“不好了，北海公和行唐公謀反了，七萬大軍已將長安城包圍起來，這可如何讓是好啊，又要打仗了……”
慕容衝放開小二，神色若有所思。
洛塵一驚，北海公苻重和行唐公苻洛謀反？可是為何七萬叛軍會這樣快便直逼長安城？偏偏又在皇上身體不適、恰逢小阿耶出征的時候？她總覺得哪裏不對。
“北海公和行唐公有些魯莽了，以今日秦國的國力，再加之皇上那樣英明的君主和左相那樣多智的國相，他們恐怕是在自尋死路。”乞伏乾歸看著窗外道。
洛塵看乞伏乾歸一眼，倒想不到被秦所敗的鮮卑族王子會說出這番話來。
慕容衝聞言卻冷笑一聲，不置可否，隻是看著窗外的騷動若有所思。洛塵想，他是巴不得秦國亂了吧？
那人如同會讀心術一般，轉頭朝洛塵一笑：“沒錯，吳洛塵，你猜對了。”
離歌和乞伏乾歸都有些莫名其妙。
洛塵瞪他一眼，轉頭對離歌說：“離歌，你去蕭逸的聖手堂，那裏比較安全。”
“那你呢？”
“我要進宮去。”
“我……”離歌本想說我跟你一起，又想起上次就是不會武功的自己連累了蕭逸，恐怕跟著洛塵也是給她天麻煩，便道：“那好吧，你自己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