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當時共我賞花人當時共我賞花人
燕國大都督慕容垂在枋頭之戰中大敗桓溫,威名大振,燕國攝政王慕容評對慕容垂又忌又恨,多方陷害,慕容垂屢立戰功卻鬱鬱不得誌,無奈攜帶家眷出奔秦國。
秦帝苻堅大喜,親授慕容垂冠軍將軍,並於冬至日於宮中設宴款待。
又因冬至日恰逢苟皇後生辰,皇上特許王公大臣攜家眷入宮赴宴。
午時,王猛帶著洛塵前往宮裏,因為天氣寒冷,兩人都是乘坐馬車,到了宮門口,需換乘轎輦。
洛塵下車後,看到先下車的王猛在跟遠處的誰行禮打招呼,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洛塵看到蕭逸站在宮門口不遠處的一棵枯樹下,一襲白衣勝雪,那樣站著便憑白去了寒冬的幾分蕭瑟。
“洛塵,蕭逸他應該是在等你吧。”王猛笑說。
洛塵走過去,想起那日兩人的不歡而散,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隻微微低頭有些不自在地站在蕭逸麵前。
蕭逸居然也隻是沉默的站著,洛塵抬頭看他。
他看著她淺淺一笑:“聽聞你今日進宮,隻是想來囑咐你,別再讓自己受傷。”
洛塵愕然,他大冷天的跑來這裏,隻是為了跟自己說這麽一句話?
蕭逸欲轉身離去,洛塵忍不住喚了一聲:“蕭逸。”
蕭逸回過身看著她,她低聲道:“對不起。”
聲音很低很輕,耳目靈力的蕭逸卻聽得足夠清晰。他展顏一笑,上前曲指輕叩她的額頭:“傻丫頭,我沒生你的氣。”
沒有生氣?那為何敲她的額頭?洛塵微惱,抬頭瞪他,卻見他笑得酒窩深深,光華燦爛,似是春風拂來,又似陽光普照。她竟一時忘了方才的那絲惱怒。
“好了,快去吧,景略兄還在等你。”蕭逸說完,遙遙朝王猛行了一禮,然後離去。
……
宴會在晚上開始。
下午,皇上與諸王公大臣在金華殿,皇後帶著女眷在玉堂殿。
洛塵來到玉堂殿時,玉堂殿已坐滿了珠環翠繞的夫人女郎們,大殿外寒冬蕭瑟,殿內卻是溫暖如春,絲竹聲聲、衣香鬢影。
看到洛塵,殿內有那麽一瞬間的安靜,這些夫人女郎們見過洛塵的人不多,卻沒有沒聽過她的名字的:聽聞權傾朝野、名震軍營的左丞相王景略未曾婚配而隻有一個****名喚吳洛塵;聽聞皇上對吳洛塵垂愛有加;聽聞吳洛塵性格孤僻,鮮有朋友;聽聞吳洛塵武功卓絕,可飛簷走壁;聽聞吳洛塵女扮男裝上了戰場,親燒晉軍糧倉…… 那麽多的傳聞,讓她在長安城貴族圈的夫人、女郎心中既陌生又熟悉,還帶著一絲神秘的色彩。而眼前的女子清冷淡雅、出塵脫俗宛如月下白梅。美則美矣,隻是太過清冷,清冷的似是不食人間煙火,讓人無法靠近。
洛塵被這一道道目光看得很不自在,幸虧皇後解圍,抬了抬手讓她免禮,笑道:“洛塵,過來坐。”
洛塵走過去坐在了阿寶旁邊。
皇後熱心的介紹了諸位夫人、娘子,洛塵隻是微微頷首打招呼。
殿內笙歌樂舞不斷,諸位夫人、女郎又恢複了方才閑話家常的和諧氛圍。許是這些夫人娘子們常進宮陪伴皇後的緣故,洛塵發現她們在皇後麵前倒是不拘謹,先聊著服裝、發式,或者說著自家的相公,兒女。
不知何時,閑話到哪一位大臣又納了小妾這個話題,那位方才被介紹作姚夫人的抿唇一笑,道:“最最有福的自然是咱們的皇後娘娘了,母儀天下那自是不必說的。可咱們大秦國的皇上隻有皇後和一位良人,比起後宮佳麗的曆代帝王,隻怕是前無古人也後無來者了吧。”
立刻有人附和:“是啊,是啊,從來都是後宮鬥爭不斷,隻有咱們的娘娘獨享後宮。”
皇後指指那兩位夫人,笑道:“瞧瞧,這一個兩個都敢拿本宮取笑了。”
今日的座上嘉賓慕容垂的夫人笑說:“諸位夫人所言不虛呢,燕國後宮便是佳麗無數,
皇後娘娘真真是有福之人,想來皇上與皇後必是伉儷情深,皇上才肯為皇後空置後宮的。”
幾位夫人笑著附和。
皇後笑得端莊溫柔,內心卻泛起一絲苦澀:他空置了後宮不假,卻不是為她。
亦有知情者偷偷地看向洛塵,卻見她認真的觀看著歌舞,似是根本沒聽到方才她們的談話。她淡然坐在殿內,卻好似早已身處在她們之外的世界。
那位姚夫人最是會察言觀色之人,忙岔開話題道:“要說這長安城裏最適合做春閨夢裏人的當屬左相王使君了,年紀輕輕便已坐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又是那樣的相貌氣度,論才學權勢合正了父母大人的意,論相貌氣質又合了女兒家的心,我可聽說明府的門檻都快被媒人踏斷了呢。你說是不是,洛塵娘子?”
“啊,什麽?”洛塵對她們的談話不感興趣,才開始不久便走了神,這時聽到有人叫自己,這才回過神來,看到大家都盯著自己看。
“夫人說什麽?”洛塵坦然問。
姚夫人拿手帕掩著唇幹咳一聲,笑道:“我說啊,王使君是長安城裏深閨娘子們的春閨夢裏人,連咱們的大美人兒妍郡主也不例外呢,恐怕再過些時日,咱們就該改口叫****了。”
洛塵瞬間有如墜冰窖之感,她轉頭看向苻妍,苻妍從來都不是嬌羞的女子,此時聽到姚夫人的打趣,也不免含羞帶喜的嗔她一眼:“姚夫人慣會打趣人的,這事兒八字還沒一撇呢。”
此時含羞帶嗔的苻妍彷如清晨凝露含香的嬌花,嬌豔美麗讓人不能直視,洛塵看著她,卻詫異她是何時對小阿耶動了心。
姚夫人笑說:“我可是聽說王爺已向皇上提過此事了。恐怕,不日皇上便要賜婚了吧。”
後來那些夫人和女郎們都說了些什麽,洛塵一句也沒聽進去到,隻覺得渾身冰冷,腦中一片空白。
感覺有人在拉自己的袖子,洛塵低頭,阿寶忽閃著大眼睛說:“洛塵姐姐,我們出去吧?我想出去玩。”
洛塵看向皇後,顯然阿寶已經征得了皇後同意,皇後衝她點點頭。
洛塵帶著阿寶出來,才覺得呼吸順暢了些。
阿寶拉著她的袖子問:“洛塵姐姐,你怎麽了?”
洛塵搖搖頭:“沒什麽。綺梅園的梅花開了吧?我們去看看。”
“好啊。”阿寶欣然同意,一隻手仍緊緊的拉著洛塵的袖子。
……
秦國有冬至做雪人、雪動物的習俗,是以兩人一路行去,到處可見嬌憨可愛的雪人、威風凜凜的雪獅子,活靈活現的雪猴子、還有各種精巧可愛的用雪堆捏的小動物。
到了綺梅園前,眼前驀然一亮,冰雪世界裏萬點紅梅怒放,燦若霞、豔如錦、紅如火,刹那驚豔了人心。
洛塵看著滿目紅梅,想起去年梅花開時,還有離歌、阿寶、苻妍一起賞梅,如今身旁卻隻剩下阿寶,真真是“當時共我賞花人,檢點如今無一半。”
“樊離歌,這麽點兒小事你也做不好嗎?”一聲跋扈的嬌嗬聲傳來。
離歌?洛塵看向阿寶。
阿寶說:“離歌如今是順陽公主苟沉碧宮裏的侍婢。”又解釋道:“本來我想將離歌要到我宮裏的,可是皇祖母將她賞給了沉碧。”
洛塵隻知離歌到宮裏做了宮婢,卻沒想到會被分配到沉碧的宮裏去,想必沉碧不會善待她。
洛塵和阿寶順著說話聲傳來的方向行去。果然看到離歌蹲在梅林的一塊空地上在赤手堆雪人,她穿著單薄的宮女裝,兩隻手凍得又腫又紅,而苟沉碧卻穿著厚厚的狐裘,抱著暖和的手爐****的站在一旁,她身旁還站著姚初月、封芷容,身後是一眾內侍、宮婢。
洛塵一句話也沒說,走上前蹲下身來幫離歌一起堆。
離歌抬起頭來,看清洛塵的瞬間,眼裏的詫異變成冰涼的薄寒。她起身行禮:“奴婢不敢勞煩娘子大駕。”
洛塵被她眼裏的冰冷和那個巨人於千裏的大禮噎得說不出話來。
沉碧冷笑:“洛塵娘子,這賤婢不領你的情呢。”說完走到離歌麵前,狠狠的扇了離歌一巴掌,又道:“樊離歌,莫非你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人家吳洛塵是左丞相家的娘子,你這樣無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本宮宮裏沒規矩呢。”
沉碧說完挑釁的看著洛塵,洛塵正想發怒,離歌卻忙跪下道:“娘子若還顧惜奴婢幾分,便不要再管奴婢的事了。”
洛塵知道離歌如今在沉碧手裏,她多管反而是害了離歌,所以生生忍住自己的怒氣,可是胸內卻憋悶的厲害,是難過、是憤怒、是傷心……那樣苦澀的情緒竟是說不清道不明,隻堵在胸口,出不來也咽不下,讓人難受的不知如何是好。
“所謂的好姐妹也不過如此。”苟沉璧嘲諷一笑,帶著眾人翩姍離去。
離歌還跪在原處,洛塵想伸手扶她起來,她卻像躲避瘟疫一樣躲開。
“樊離歌,你還不跟上來?”苟沉璧的聲音傳來。
離歌忙跟上去。
洛塵卻怔怔的站在原地,內心一片冰涼疼痛,離歌的眼神、離歌的躲避像刀子一樣刺痛了她。
“洛塵姐姐?”阿寶拽著洛塵的袖子輕輕地搖。
洛塵低頭看著阿寶,心酸驀然湧上心頭,以前離歌也是這樣拽著她的袖子,一聲聲的喚著:“洛塵,洛塵……”
可她竟從來沒有拉過離歌的手,如今便是想,恐怕再也不能夠了。想到此,她驀地握住阿寶的手。
“洛塵姐姐?”這是洛塵姐姐第一次握她的手,阿寶有些驚奇,卻也很開心。可是,洛塵姐姐的表情好悲傷,那悲傷的樣子讓她也覺得很悲傷。
洛塵蹲下來抱住阿寶,阿寶覺得有溫熱的淚滑落進她的衣領。
可當洛塵抬起頭來時,已經恢複了清冷的樣子,她說:“阿寶,從今天開始,我收你為徒,傳授你武功。”
“真的?”阿寶滿臉都是驚喜,大眼睛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然後忽然想起什麽,忙跪下來磕頭,脆生生地叫了一聲師傅。
洛塵頷首,又道:“人前時依舊叫我姐姐,無人時可喚我師傅。記住,我教你功夫的事不可向他人說道。”
“父皇也不可以嗎?”阿寶忽閃著大眼睛問。
在這宮裏,恐怕沒有什麽事瞞得了皇上的耳目,他遲早會知道的。洛塵沉吟片刻,道:“皇上,他可以知道。”
“哦,是,師傅。”還跪在地上的阿寶鄭重的說。
“起來吧。”洛塵扶起阿寶。
……
而綺梅園另一頭,剛剛走出梅園的苟沉璧驀地停住腳步。
她身後一直低頭行走的離歌貌似想著什麽心事,絲毫沒注意到沉碧停下了腳步,差點一頭撞上去,幸虧一旁的封芷容拉了她一把。
苟沉璧鄙夷地說:“樊離歌,你都落到了這步田地,居然還是一副毛毛躁躁的樣子,一點兒長進也無。”
離歌抿了抿唇,低頭沒有說話。
苟沉璧又冷冷地問:“方才你那樣急著跪下來,是怕連累了吳洛塵吧?”
“不,不是。”
“你當本宮看不出來?怎麽,到了今時今日這種境地,你還這麽護著她?”
“公主多慮了,她是奴婢仇人的女兒。”離歌恢複冷靜,不吭不亢的回稟道。
“哼,你沒忘了就好,記住了,她與我們有仇,你應該站在本宮這邊。”說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