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相思難表,唯有歸來是
長安郊外斷亭處,枯樹寒鴉,朔風殘雪。
樊離歌緊緊的拉著樊離畫的袖子就是不肯放手,幾個官差不耐煩了,欲要上前拉走樊離畫。
一旁的楊璧忙上前往那官差手裏又塞了幾錠銀子,那官差才不耐煩的說:“快點快點,還要趕路呢。”
一向溫文爾雅的樊離畫此時穿著單薄的囚衣囚褲,帶著手銬腳鐐,落魄不堪。一旁的離歌消瘦憔悴,抓著離畫的袖子不停的流淚。
斷亭處站著的苻融、苻亮、苻鑒、苻定、楊璧等人看著樊離畫兄妹二人,無不心酸惻然。
“離歌,是父親自己先犯了錯。不要記恨別人,好好活著。”樊離畫努力扯出一個笑容。
離歌也不知道哪裏來著這麽多眼淚,怎麽擦也擦不幹,看著哥哥的樣子,聽著他的聲音,隻覺得有滿腹滿懷的憂傷在澎湃洶湧著,父親死了,哥哥要去極西極寒的地方,從此隻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樊離畫憂傷的看著離歌,幫她擦著不停往外湧的淚,柔聲勸說道:“離歌,哥哥要走了,快放手。”
離歌卻隻是搖頭,樊離畫隻得狠心扯出自己的袖子,轉身快步離去,寒風吹在發澀的眼睛上,刀割般的疼。
“哥……”離歌撕心裂肺的喊了一聲,身子搖搖欲墜,楊璧上前扶住了她。
洛塵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這一幕,她知道離畫和離歌不想見到她,可是她還是鬼使神差的來了。
直到樊離畫走走得看不到人影,楊璧、苻融幾人方擁著離歌往回走,到了洛塵身旁,大家都不知該說什麽是好。
乘大家不備,離歌突然拿出一把匕首刺向洛塵。
“離歌……”“洛塵……”在旁的幾人驚呼,因為太過意外,眾人竟一時沒反應過來。
而以洛塵的武功修為,躲開離歌的匕首易如反掌,可她卻定定站著,動也未動。
如雪的白衣上,鮮紅的血緩緩氤氳開來,像極雪地裏盛開的梅。
匕首掉在地上,離歌的手簌簌發抖,剛剛止住的淚再次往外湧,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像是泛了濫的水。原來,看到洛塵痛了她還是會痛啊。她本以為,隻有洛塵痛了,害死父親的王猛才會痛,可是原來先痛的是自己。
洛塵眼中慢慢湧出的憂傷,宛如一層薄薄的冰在慢慢碎裂,那碎裂的憂傷也同時破碎在離歌心上,她竟不敢再看洛塵的眼,眼眸下移,卻又看到了她胸口的傷,刺目絢爛的紅如同越開越大的花,直刺痛了她的眼。
苻融、苻亮幾人擔心的看著洛塵,苻融想過去,洛塵抬了抬手止住他,嘴角扯出一個蒼涼的笑:“我沒關係,你們照顧好離歌。”
說完足尖輕點,飛身離去。
……
直到遠離了他們時,洛塵才停下來,捂住胸口半跪在地上。
“讓我看看你的傷。”一道溫潤清朗,滿是關懷的聲音傳來,然後一雙溫暖的手扶住了她。
洛塵轉頭,正對上了一雙滿是擔憂的清澈黑眸。
待看清那人,洛塵推開他往後退了一步。
是他,蕭逸!他回來了。
可是為什麽偏偏在她這麽狼狽的時候?為什麽他總是這樣毫無征兆的走,又悄無聲息的來?
洛塵轉身,倉皇而逃。
“洛塵,快停下。你這樣,血會越流越快。”蕭逸追上來,聲音裏滿是焦急。
洛塵也不知自己要到哪裏去,隻是腳踏樹枝,不停的往前飛走,她不想他看到這樣狼狽的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終是覺得氣力不濟,洛塵無力地跌落下來,蕭逸飛身而起接住了她。
甫一落地,洛塵便掙紮開他,轉過身去。
蕭逸微微歎息,轉到洛塵前麵,這才發現她的眼眶紅的厲害。
似是不習慣被人盯著看,又似是怕被人看到自己的狼狽傷心,她微微側首。
他伸手撫上她的眸,歎息似的說:“傻瓜,為何要忍得這般辛苦,想哭就哭出來。”
她躲開他的手,微微仰起臉,似是這樣眼淚就不會流出來。 “哭有什麽用?”明明很傷心,卻依舊是清冷淡漠的聲音。
他上前一步攬她入懷,擁緊了她。她傷心脆弱卻故作堅強的模樣讓他莫名心疼
鼻端是淡淡的草藥清香,耳畔傳來他溫潤如風的聲音:“你哭了,別人才會知道你在傷心。”
“我不需要別人知道。”她在他懷裏悶悶的說。
“好,但是你要讓我知道。”他的聲音低低的,帶著魅惑人心的磁性。
她咬住了他的肩。有滾燙的液體滴入他的肩頭。
他輕輕拍著她的背,低聲道:“洛塵,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
蓮心苦著臉將洛塵用完餐後的碗箸盤子收出來。出門時差點撞上了門口的人,正想道歉。那人卻笑問:“蓮心,這是怎麽了?看你心不在焉的,眉頭都快皺到一起了。”
蓮心抬頭一看,眼前之人笑得酒窩深深,那笑容比這冬日暖陽都要耀眼溫暖幾分,這樣的笑容,不是蕭逸蕭公子是誰。
“蕭公子, 您回來了?”蓮心的眉頭立刻展開,連聲音裏都是明顯的喜悅。
“嗯,蓮心,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噓。”蓮心示意蕭逸噤聲,回頭看了一眼屋內,才將蕭逸拉倒不遠處的亭子裏說話。
蕭逸狐疑的跟著蓮心到了亭子裏。
蓮心指了指自己端著的盤子說:“蕭公子你看,這是娘子的午餐。”
蕭逸看向盤子:一晚冬瓜燉排骨,一盤紅燒獅子頭,一碟清炒山藥,一碟蒜蓉蓮花白。
“嗯,很好啊,都是洛塵平日裏喜歡吃的,她還沒用午膳?”
蓮心的眉頭又皺到一起了:“這是娘子吃完剩下的。”
蕭逸也皺了皺眉,基本上看不出動筷的痕跡。
蓮心又道:“自從上次娘子隨使君出征回來,便一直不怎麽好好吃飯。這幾天都是使君盯著她吃,使君不在時便又不肯好好吃了。這兩個素菜倒是吃了兩筷子,葷菜卻是動也沒動。”
蕭逸心道,難怪昨天替她把脈時發現她身體有恙,又對蓮心道:“你帶我去廚房。”
……
洛塵半靠在榻上翻書,聽到腳步聲的同時,一陣噴香的味道入鼻。她頭也沒抬的說:“蓮心,不是剛吃過午飯嗎?你怎麽又端吃的來?”
“你剛才那也叫吃過了午飯?”清朗溫潤的男子聲音。
鸚鵡架上的酒窩已興奮的撲飛過去:“酒窩,酒窩……”
“去,一邊玩去。”蕭逸笑著彈了下它的小腦袋。酒窩不情願的飛走。
洛塵看了一眼蕭逸,又看著他手裏那碗熱氣騰騰的麵,不知他要做什麽。
“趕緊過來吃麵。”蕭逸說。
“我已經用過午膳了。”洛塵並沒有要過去的打算。
“我知道你沒有好好吃。”蕭逸繼續堅持。
“好吧,我不想吃。”
“王景略應該不知你昨天受傷的事吧?”蕭逸挑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要做什麽?”洛塵清眸含怒。
“你說呢?”
“你敢!”
“你試試看。”
“……”
麵對蕭逸赤裸裸的威脅,洛塵隻好走過來第二次吃午飯。
她有些憤怒的扒了一口麵,然後一怔:麵條滑嫩、湯頭鮮美,美味異常。不過不像是杳娘和蓮心的手藝,她又吃了一口,問:“不會是你做的吧?”
“是我做的”
“你會做飯?”
“我若不會做飯,豈能活到今日!”
“既然你做的這麽好吃,以前為何不做給我吃?”
“你沒讓我做。”
“今天我也沒讓你做。”
“今天我才知道有人居然會像個孩子一樣不好好吃飯。”
“ ……”洛塵低頭吃飯,裝作沒聽到他說了什麽。
“洛塵,這次出征發生了什麽?”片刻後,蕭逸問。
“我們打了大勝仗呀。”洛塵繼續低頭吃麵。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那你想知道什麽?”
“你,是不是也參了戰?”
“嗯。”
“因為殺了人,所有不肯好好吃飯?”
“……”洛塵放下筷子,沒有回答。
“王景略他怎麽會……”
“是我自己要去的,不關小阿耶的事。”
“你……”蕭逸氣極反笑:“好,很好,為了他你什麽都肯做,可以殺人,可以放火,然後自己做惡夢,吃不下飯。你這麽為著他,究竟是因為當年他救了你,還是因為你……”
“住口。”洛塵猛地站起來,臉色霎時蒼白如紙。
蕭逸的話嘎然而至,臉色亦好不到哪裏去。
“你出去。”洛塵指著門外。
蕭逸頭也不回的便往外走。
洛塵頹然坐下來,原來自以為藏得很好的心事,蕭逸他都知道。
麵前突然出現一碗黝黑苦澀的藥,洛塵抬起頭來,去而複返的蕭逸正冷著臉將一碗藥遞給她。
洛塵轉頭:“不喝。”
蕭逸一句話也沒說,仰頭便將那碗藥自己喝了下去。
“你……”洛塵大驚,這人瘋了不成?藥豈是可以亂喝的?
蓮心就端著盤子站在蕭逸身後,恐怖的是盤子裏竟放著好幾碗藥。
蕭逸又端過一碗藥一聲不吭的遞給洛塵。
洛塵睖睜:若她不喝,他便打算自己全喝了?
蕭逸看著她,表明了她猜得沒錯。
一旁的蓮心小心翼翼的看著二人,心道,難怪方才蕭公子讓她多煎幾碗藥,原來是這個用途。不過,這也太霸氣了了點。還有啊,自家娘子好像從不曾對別人這麽任性過。
看洛塵不動,蕭逸又打算將藥碗往自己嘴裏送,洛塵一把搶過去:“蕭逸,你瘋了!”
蕭逸看著她,澄澈的黑眸下似有礁石暗藏。
洛塵帶著怒氣將藥猛地灌進自己的嘴裏,喝得太急,嗆得直咳。
蕭逸幫他拍背,她一把推開他:“不用你管。”
蕭逸後退了一步,眼裏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然後掀簾而去。
這次,他是真的走了,洛塵卻突然覺得很難過,很難過……
“娘子,蕭公子他……”蓮心想說什麽。
洛塵抱膝而坐,將頭深深地埋進膝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