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蓮花迎我至， 婀娜我自癡
暴君被廢，新帝初登，卻因關中各民族雜居，民族仇殺此起彼伏。又因廢帝苻生在位時統治殘暴，致使千裏秦川豪強橫行、百姓苦不堪言。常年戰亂不息，天災連年，致使國庫空竭，民生凋敝。秦帝苻堅準中書侍郎王猛所奏，決定偃甲息兵，休養生息。
洛塵懶洋洋的逗著酒窩玩，有點百無聊賴的意味，小阿耶作為欽差去了始平縣。聽聞那裏豪強橫行，劫盜充斥，百姓叫苦連天。始平縣作為京師的西北門戶，地位極為重要，所以皇上特派小阿耶前往。洛塵本想跟小阿耶一同去，可是小阿耶不同意，洛塵隻好作罷。
“娘子，今天進宮穿哪件衣服？”蓮心一邊幫洛塵挑衣服一邊問。
“今天又要進宮？”洛塵微微蹙眉。
蓮心抿唇一笑：“是啊，娘子，您忘了，太後娘娘早上特意派人前來，說是太液池的蓮花開得正好，請大家一起前去賞玩。”
“哦……”洛塵懶懶的應了一聲，似是有些無奈，為什麽不是太後宣她進宮就是皇後宣她進宮？小阿耶不在的這些日子她倒是有大多數的時間在宮裏度過。
蓮心似是知洛塵所想，笑道：“誰叫宮裏有兩位祖宗都喜歡娘子呢。”蓮心所說的兩位祖宗指的是老祖宗太後娘娘和小祖宗苻寶公主。自從太後知道是洛塵救了皇上後，便看洛塵格外順眼，阿寶則是自那日見過洛塵後便對她依戀兼崇拜。
洛塵掃了一眼那些綾羅綢緞做的衣裙，淡淡道：“穿我以前穿過的那套黑色粗布衣裙便好。”
“啊？”蓮心覺得進宮還是穿得得體一些比較好，畢竟還有另外那幾位女郎①比著呢。
洛塵難得耐心的解釋道：“今年秦國多地遭遇大旱，皇上雖多次下令撥款賑災，但奈何國庫空虛，為了同百姓共度難關，皇上已下令減少自己的膳食，撤銷歌樂，後宮皇妃以下的宮女改換布衣。我雖非宮女，但若再穿得花枝招展，難免不合時宜。”
“哦，還是娘子想得周到。”蓮心溫婉一笑，然後去找舊衣裙。
如今的宮中不同以往，苻堅即位後將苻生的一眾後宮妃子全遷出了宮。而苻堅隻有一位皇後苟皇後和一位良人劉氏。苟皇後性情溫婉，育有三子一女。劉氏在東海王府時隻是一名侍妾，隻有一女。
苟皇後也曾想過選秀充實後宮，卻被苻堅怒斥：“今國基未穩，民生凋敝，天下未統，狼煙四起，皇後倒是有閑心操持這些？”
自此，皇後再未提過選秀之事。
又因新建宮學、太學後，皇子們需每日到宮學讀書習武，太後嫌宮中太過安靜，便時常召王公大臣家的女郎們進宮陪伴。
常進宮的除了洛塵，還有姑臧侯樊世家的女郎樊離歌，國舅苟強德家的女郎苟沉碧，右相苻法家的郡主苻妍。
右丞相相苻法乃是皇上同父異母的兄長，推翻廢帝功不可沒，被封為清河王，其女苻妍被封妍郡主。
苟強德乃是苟太後的親弟弟，苟沉碧則是太後的嫡親侄女。而苟皇後實則是太後的堂侄女。
姑臧侯樊世是隨皇上入定關中的氐族豪帥，屬推翻暴君的功臣之一，所以樊離歌有幸可常入宮。
這些複雜的關係是蓮心當初費了很大的耐心才給洛塵講解清楚的。
當時洛塵很漠然的問了一句：“我為何要知道她們？”
蓮心繼續耐著性子說：“娘子您經常進宮，肯定要跟這些小娘子們接觸的呀，總不能不知道她們的家世。太後就是這後宮的主人，娘子您要清楚太後喜歡誰，或者不喜歡誰，這樣才能避免惹她老人家不高興。”
洛塵不屑道：“太後喜不喜歡與我何幹？”
蓮心又道：“使君在朝為官，整天打交道的主要就是這些王公大臣呀，娘子您要知己知彼，這樣也會對使君有幫助呢。”
這回洛塵這回倒是聽進去了：“真的？”
蓮心笑：“嗯，真的。”
洛塵虛心請教了：“好吧，那太後喜歡誰，又不喜歡誰？”
蓮心分析的耐心：“苻妍郡主雖說也算得上是太後的孫女兒，可清河王其實是庶出，並非太後親生，太後並不喜清河王，於是連帶著也不喜妍郡主。而苟沉碧娘子雖性子不好，倒是很得太後歡心。不過，皇後不喜她。”
“這是為何？”
蓮心低頭一笑，聲音也低下來：“沉碧娘子覺得應該是自己嫁給皇上才對，可惜啊，她比皇後晚生了幾年。”
洛塵笑看了蓮心一眼，沒想到這丫頭也有促狹的時候。
※※※
洛塵到太液池畔的伊芙軒時，苻寶、苻錦、離歌、苻妍、沉碧已圍坐在太後身邊說笑。
阿寶看到洛塵，大眼睛一亮便跑了過來，卻隻握住了洛塵的袖口，甜甜的、糯糯的叫了一聲：“洛塵姐姐。”
苻妍和苻錦起了雞皮疙瘩，這位小祖宗對著她們這些正兒八經的姐姐可沒見叫得這麽甜膩過。
“呀，酒窩，洛塵姐姐，你讓酒窩跟我玩一會兒。”阿寶看著洛塵肩頭站著的酒窩，兩隻大眼睛更加閃閃發光。
看這眼睛亮的，感情這綠毛鸚鵡要比她洛塵姐姐還親？
阿寶不理眾人，自個兒跟酒窩去玩。
離歌看到洛塵一身利落的緊身黑色衣裙，隻用黑色發帶簡單半束青絲，笑道：“洛塵，我看話本子時，裏麵有女俠什麽的，是不是就是你這個樣子？”
阿寶一邊跟酒窩玩，一邊回過頭來睖睜著大眼睛道：“我洛塵姐姐比你那些女俠還要厲害呢。”說得眾人都笑起來。
太後看洛塵穿了粗布衣裳，連連笑著誇獎：“還是洛塵懂事。就是要咱們王公大臣家的女孩兒先要帶頭，這樣皇上的詔令才沒白下。”
苻妍暗自冷笑：她今日也穿了布衣，倒沒見太後說出這許多的大道理來。
沉碧咬唇，她怎麽就沒想到呢，今日還特意穿了新做的綾羅廣袖裙來。
離歌也穿得是平日的絲綢衣裙，微微尷尬了一瞬，倒是也不太介意，她是一貫的沒心沒肺、不拘小節。
洛塵看阿寶捧著酒窩逗太後笑，離歌和沉碧又在爭執些什麽，倒是並無人真正賞荷，於是獨自走到太液池畔。
太液池的紅蓮開得極美，綠荷田田，上麵猶有清露滾動，紅蓮聘婷，宛如仙子淩波。
洛塵站在池畔，和煦的熏風輕輕吹過，她忍不住低聲吟了一句：“蓮花迎我至， 婀娜我自癡。”
身後有人接到：“堪笑榮華枕中客， 對蓮餘做世外仙。”
轉頭一看，居然是苻妍。
苻妍生得美，即便像今日這樣布衣荊釵，依舊美豔出眾，壓過了一池紅蓮。她那樣淡淡笑著，卻分明帶著一絲嘲諷，洛塵不知她的那句“堪笑榮華枕中客”笑得到底是誰。
洛塵與苻妍並不算熟，一來是因她並不擅交際；另外，是她隱隱地想躲著苻妍。倒不是苻妍有什麽不好，相反，苻妍表現得太過完美，舉止投足、一言一行皆有禮有度，對任何人都帶著淺淺的溫柔笑意。
隻是，那笑裏帶著一種疏離。
洛塵的疏離很明顯，是明確的告訴別人別靠近我。苻妍卻是刻意的與人親近，實則離得很遠。
所以，這樣的苻妍，洛塵與她隻是每次見麵點頭問好而已。
兩人並未多話，那邊的兩個活寶離歌和沉碧又鬧起來。
離歌與沉碧都是被家裏寵著慣著的千金，又年紀相仿、家世相同，兩人卻是冤家，相互瞧著不順眼。離歌嫌沉碧做作，沉碧覺得離歌粗野。其實不過是沉碧本身性格跋扈，卻總是在太後、皇上麵前裝得端莊賢淑；離歌性子活潑，不喜禮儀，姑臧侯又從小將她當男孩子來養，所以比之一般世家女郎要出格一些。
這廂，兩人倒是難得的意見一致，都嚷嚷著要到蓮池劃船。
太後也起了興致，命宮人準備好蓮舟。
可因怎麽分船而坐，那兩人又起了爭執。因為一葉蓮舟隻能坐兩人，阿寶早早的拉住了洛塵的衣袖，表明了洛塵姐姐是我的，誰也別跟我搶。
離歌和沉碧便都爭著要跟苻妍坐，兩人爭得熱鬧，苻妍倒是事不關己似的站在一邊看熱鬧。
洛塵看了一眼站在角落裏的苻錦，那孩子因為是庶出又有些木訥，總是安安靜靜的在一旁，讓人忘記了她的存在。
洛塵上前一步拉過苻錦對離歌說：“離歌，你跟阿錦公主坐一艘船。”
眾人安靜下來，苻錦看著洛塵，小臉紅紅的。
大家這才上了船。
沉碧有一把黃鶯一樣清脆婉轉的歌喉，到了蓮池中心，對著這一池蓮荷，自是情不自禁的唱起來：
“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
魚戲蓮葉間， 魚戲蓮葉東，
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
一曲唱罷，眾人忍不住叫好。
離歌卻撇撇嘴，不屑的說：“有什麽了不起，不就是民歌嗎，我也會唱。”
說完扯著嗓子唱起來：
“青荷蓋綠水，芙蓉葩紅豔。
……
”
呃……變調了。
沉碧先譏笑起來。
離歌滿臉通紅，唱也不是，不唱也不是。
倏而，一縷悠揚婉轉的簫聲緩緩而起，奏得正是離歌所唱的曲調。
離歌看向洛塵，洛塵一邊吹簫，一邊朝離歌頷首示意。
離歌順著洛塵的簫聲往下唱，終於找準了調子：
“青荷蓋綠水，芙蓉葩紅豔。
郎見欲憐我，我心欲懷蓮。”
一曲罷了，苻寶和苻錦拚命鼓掌，連連叫好。
沉碧卻不樂意了，嘲笑道：“還‘郎見欲憐我，我心欲懷蓮’呢，不知羞恥，就你這樣的，誰會憐？隻有你憐人罷了。”
離歌也怒了，隔著兩隻船的距離就要伸臂廝打沉碧。沉碧也不是個省事的，一把將離歌推進了水裏。誰知離歌居然不會浮水，眼看著撲騰了幾下，就要沉下去。沉碧這才覺得自己好像闖禍了。
洛塵眼看不好，輕身躍起，腳點荷葉，將離歌提上了小船。
這麽驚心動魄的一鬧，眾人也沒了遊玩的興致，這才將船劃回去。
不過，自從這事之後，洛塵又多了一個大尾巴。話說阿寶是洛塵的小尾巴，隻要和洛塵在一起，總是洛塵到哪裏，小阿寶到哪裏。
現在倒好，多了一個離歌，阿寶拉著洛塵的一隻袖子，離歌就拉住洛塵的另一隻袖子。不過，兩人也隻敢拉住洛塵的袖子而已，怕碰了洛塵的手，洛塵直接不容許她倆靠近。
當然，這是後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