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諸事不順
徐婉眼眸裏流光轉動,看著王凝之,久久不回答,似乎很疑惑,又似乎在考慮。
等到王凝之喝了第二杯茶,徐婉才緩緩開口:“公子,可是認真的?”
“當然是認真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我也是今兒看那些客人都挺感興趣,這才敢跟你說的,要是效果不好,自然一切打住。”
“徐婉,多謝恩公。”徐婉緩緩起身,仔細地撫平了自己衣服的折痕,又收拾了一下頭頂上唯一的一根小玉簪子,盈盈下拜。
“這是怎麽了?”王凝之不明所以。
“恩公為徐婉謀了一條生路,怎能不謝?”徐婉笑得開心,眼裏淚光閃爍。
王凝之很無語,這時候的姑娘們怎麽就這麽容易感動?動不動就覺得自己承了情,該不會想以身報恩吧?
想到這裏,不由得緊了緊自己的領口。
徐婉卻坐了下來,她早就習慣了王凝之對禮儀的一些古怪反應,就像這種時候,正常人應該走上來一步,把自己扶起來,然後來幾句‘姑娘不必如此,’之類的話。
可若是想等王凝之有這種‘正常’反應,估計自己都要拜到明兒去。
“公子,這件事情大有可為,我在青樓這些年,也不算不聞世事,做生意,產品當然是最重要的,我們的故事足夠好,足夠吸引人,那自然有了本錢,”
“至於未來,可以先在茶樓慢慢打響名氣,有了錢之後,甚至可以自己盤下一個小茶樓,請人來說書,而我可以為不同故事設計配音,甚至可以像演出一樣,隻不過把歌舞換成故事。”
“不過這些故事雖然精彩,都比較短,吸引客人足夠了,想要留住客人,除非所有的故事都能這麽精彩,否則就需要長篇故事。”
“至於歌舞部分……”
王凝之瞪大眼睛,仔細聽著,難道這就是東晉歌舞劇嗎?
術業有專攻,要說歌舞這種事情,作為曾經的青樓紅牌,名氣響動南郡周圍幾個地區的徐婉,恐怕足以把這件事情做到極致。
而且看徐婉這個樣子,恐怕這丫頭想自立門戶,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
小院子裏頭,夕陽灑在院牆邊一片瓜果上,小丫一邊嚼著點心,一邊給徐有福介紹。
“喏,就是這樣蔬菜,過些日子估計就能吃了,我們還打算種棵樹,可是院子裏隻能放下一顆,有福大哥,你說是桃樹好,還是栗子樹好?”
徐有福很認真地考慮了,回答:“棗樹吧。”
“好,晚點我就和小姐說,”小丫瞥了一眼已經點上燈的屋子,說道:“有福大哥,你說他們在商量什麽呢,王公子不會把我家小姐帶壞吧?”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是覺得那個王公子雖然看著文質彬彬,卻心思過多,很滑頭,完全不像徐有福一樣,值得信賴。
“不會的,”徐有福回答得倒是很快,不過心裏也在打嘀咕,自家公子坑蒙拐騙的事情這些年可沒少做,在會稽的時候,還曾經引起各家公子聯名到王家告狀呢。
不過掃了一眼小樓,就這主仆二人,窮得叮當響,估計公子不會感興趣吧?
不過沒讓兩人擔心多久,小樓就響起腳步聲,王凝之走在前頭,出了門,笑嗬嗬地說道:“那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我會回去開始想長篇的。”
“好,我在這裏,靜候佳音,如果有好消息的話,我也會上山去告知公子,”徐婉說到這裏,明顯停頓了一下,眼神微微一暗,又說道:“還是公子讓有福大哥每過些日子就來一趟吧。”
“怎麽了?”王凝之皺起眉。
徐婉笑了笑,“我這個身份,若是出現在書院,於公子不好。”
“你什麽身份?你憑自己的本事,在茶樓彈曲兒賣藝,養活自己,有什麽不好的?”
“我是說以前,而且現在書院學子們也都認識我,若是……”
“認識你怎麽了?認識你是他們的榮幸,記住,你是我王凝之的朋友,我的朋友各個都是頂天立地的人,別人笑臉相對,你就好好說話,有人甩臉子,就給我抽他!”
“你要是連這點自信都沒有,做什麽生意,難道以後你開了茶樓,看見熟人來了,就嚇得不敢露麵了?你自己想想吧,有福,我們走。”
看著王凝之和徐有福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小丫從怯生生地走過來,站在已經矗立在門口許久的徐婉身邊。
她是被王凝之的脾氣給嚇到了,又很擔心以後自己見不著那個總是笑著的徐有福大哥,小腦瓜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該怎麽辦,隻能來求助她無所不能的小姐。
誰知道和自己想象的不同,小姐並沒有失落,也沒生氣,望著夜空,自言自語。
“真是男人啊,我幾時是擔心自己了?”
小丫墊著腳,隻看見徐婉在夜幕的薄霧下隱約可見的側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上山的路上,徐有福難得沉默,臉色很難看,王凝之打量了幾眼,問道:“怎麽,擔心見不著那個小丫頭了?”
“沒有,我聽得出來公子的意思,隻是怕她們領會不了,要不要我去提醒一下?”徐有福皺著眉,很是擔心,就憑小丫的腦子,恐怕還以為王凝之這是絕交的意思呢。
“我怎麽就帶了你這麽個笨蛋?”王凝之沒好氣地踹了他一腳,“不許去!你家公子的麵子大得很,可折不得!”
甩甩袖子,就往上走,不管後頭徐有福嘟囔著什麽自己聰明得很,王凝之心裏想到徐婉的話。
“如果有福大哥願意的話,我不反對他和小丫的事情,隻是有一點要講清楚,”徐婉的臉色分外認真。
“我二人自青樓離開,便發誓這輩子絕不與人做妾,若是有福大哥不嫌棄小丫出身,肯娶她為妻,那便等小丫年紀再大些,我也放心把小丫托付給他,若是嫌棄,就不要讓兩人再有瓜葛了。”
王凝之笑著看了一眼月亮,我的有福,那心裏可是比月兒還皎潔,徐婉這純屬多慮。
不過隱約聽到後頭絮絮叨叨‘我容易嗎,又要照顧小丫,還要看管你的學業,還要擔心你惹麻煩,像個老媽子……’
臉黑如鍋底,王凝之決定告訴徐婉,徐有福有待進一步考察。
不論是什麽年代,什麽老師,什麽學生,理論課都是枯燥的,尤其是這種本就枯燥的理論課,加上一個一字一句都橫平豎直的夫子。
王凝之坐在學堂裏,目光呆滯地看著陳夫子,在心裏已經給他的兩撇小胡子上,各自掛了一隻山羊。
而這個時候,像王凝之一樣的,大有人在,除了極其個別的幾個積極分子,比如梁山伯,棋下的不咋的,還挺認真,甚至使用了記筆記這種招數。
而正義使者王藍田同誌,人都已經魔怔了,昨天隻上了半天課,他下午就去了錢塘玩,喝了一頓大酒,回來倒頭就睡,今兒起來神清氣爽,一點困意沒有,這就遭了殃。
雖然對陳夫子並無興趣,也對他講的課毫無興趣,但是畢竟夫子們都是能在山長哪裏說上話的,而且夫子之中,也隻有陳夫子才會欣然接受學生們偶爾送上的各種小禮物,所以打好關係還是必須的,隻能放空大腦,呆若木雞。
能喚醒這群人的,隻有陳夫子最後一句:“今日課堂就到此結束,明日會有心得書寫,請大家回去以後,仔細回想今日我所講內容。”
陳夫子離開之後,整個學堂才重新活了過來,王凝之來到食堂,打了幾個青菜,剛坐下,沒吃上幾口,梁山伯一行人就過來了,坐在他旁邊,邊吃邊聊。
梁山伯還在激情地和同學們講述今日他的收獲,對於棋藝和人生道理的感悟,卻沒發現,因為他這一番慷慨陳詞,讓大家更加難以下咽。
歎了口氣,王凝之覺得今兒諸事不順,還是早點回去躺著比較好。
事實證明,王凝之的預感很準,苦難還沒有結束,剛回了小院子,就看見幾個人坐在樹下下棋。
王蘭,謝道韞,以及謝玄。
見到這一幕,王凝之第一反應就是扭頭就跑,卻聽見後頭謝玄討厭的聲音響起:“王二哥,快過來,跟我們一起學下棋。”
轉過頭,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臉,王凝之掃了一眼棋局,才發現是謝道韞正在給王蘭講述殘局應對,而且看上去,這一局還要很久的樣子。
“免了,我突然想起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等著我去辦,下次一定。”
“棋品如人品,謝玄,你一定要記住了,做人不可妄言,否則你的棋勢就會紛亂不堪,這也是因為你最近都在玩那些亂七八糟的‘國王棋’和撲克牌導致的。”
謝道韞不陰不陽的聲音響起,王凝之不屑一顧,打算使用置之不理的辦法來應對。
“還有,要勤學苦練,越是自己不懂的,就越是要虛心求教,而不是像有些朽木一樣,假裝看不見,或者找借口逃避,那可不是大丈夫所為。”
王凝之緩緩轉身,無奈地走進小院,要是自己再不回來,還不知道謝道韞那條毒舌又會發出什麽言論。
“說吧,找我啥事兒?”
“兄長,是爹爹要我們來的,跟你說一聲,謝大人已經返京,寧子世已經被緝拿下獄了,寧家如今正在調查中。”王蘭抬起頭,笑吟吟地說道。
“好,我知道了,謝大人動作這麽快啊。”王凝之掃了一眼,王蘭今日穿了一件水藍色的裙子,顯得嬌貴可人。
“聽說是晝夜不分地趕路,所以沒用幾天就回去了,而且謝大人這次回京之後,還是力主要肅清此事之人,態度強硬,讓那些想要保下寧家的人都閉了嘴。”
王蘭眨眨眼,向著旁邊努努嘴,示意這是謝道韞的功勞,王凝之這才明白,為什麽謝道韞會踏足自己的小院子,原來是想要我感謝一下?
“很好,謝家總算出來個明白人,知道這件事壓不住,謝尚不虧多年為官,該有的敏銳還是有的。”
王凝之笑著打哈哈,就要繞過去,回房間,打算先睡個美容覺。
“哼,不分是非黑白,以己度人,就和下棋一樣,完全憑自己心意做事,未免有失風度。”
謝道韞緩緩開口,不懂為什麽,她看著眼前的棋盤,仿佛又看見最後的一個‘和’字,不僅感受不到一點求和的意思,還感受到了他那無聲的嘲諷。
算了,不把她趕走,估計還要糾纏自己很久,王凝之歎了口氣,轉過身來,靠在樹下,挑挑眉:“謝姑娘,好像很喜歡以棋觀人?”
“棋品如人品。”謝道韞也抬起頭,直視著王凝之,絲毫不讓。
“真是想不到,下個棋就暴露人品了,幸虧山長不是像你一樣偏頗,隻下了一局棋,就把人定性。”
王凝之冷笑。
謝道韞不屑地說道:“山長隻是以聖人之心,願教化你們這些冥頑不靈之人,整個萬鬆書院,便隻有梁山伯幾個人算是可造之材。”
“何以見得?”
“梁山伯,品行如棋,穩紮穩打,事無巨細,品學端莊,有一顆為民的心,祝英台,純真卓然,敏而好學,真誠且不愚蠢。荀巨伯雖粗心大意,卻勇敢無懼,敢為人先。”
“別人呢?”
“哼,我便給你再說幾個,王藍田,好高騖遠,愛出風頭卻沒內涵,秦金生等人,膽小怯懦,又喜欺淩弱小,為虎作倀之輩。”
“至於馬文才,自私自利,心性狠辣,屠夫心性,若是讓他為官,豈會為民做主?如此虎狼之輩,若是我為山長,必不會授他學業!”
謝道韞深吸一口氣,瞧著在那裏老神在在的王凝之,可以確定這就是個惡人,專門來跟自己作對的,忍不住又說道:“至於王兄你,行事隻憑本心好惡,不顧時間長河,恃才自傲,不堪大任!”
王蘭臉色一變,急忙要開口說話,打斷她,卻見到謝道韞微微一笑,繼續說道:“凝之兄,不知以為如何?”
“一葉障目。”
王凝之淡淡回答。
“何解?”
“人不是物,千麵千變,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你隻是看見一個麵,卻自己想出了剩下的全部,以此來妄自猜測,見識淺薄之故。”
“嗬嗬,”謝道韞皮笑肉不笑,微微抬手,做出一個很不規範的拱手之禮,“還請凝之兄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