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棋藝(下)
“山長,我這都是為了謝姑娘啊,如此高強度對弈,於人心神過度損耗,還是讓她先休息吧。”
“無妨,隻有王公子的話,想必不甚費力。”
謝道韞笑得很迷人,就像這學堂外的春日,明豔動人。
王凝之臉色很難看,就像去年家裏的冬天,被鎖書房。
這是個悲劇。
無奈地走上前,隨便一拱手,坐了下來。
終於等到這一幕,謝道韞第一時間就精神一震,笑得仿佛一隻小狐狸,挑挑眉,似乎在說:“王凝之,今兒就讓你知道姑奶奶我的厲害!”
周圍的學子們,都圍過來,這一幕不僅是謝道韞在期待,他們也同樣,王凝之下棋不咋的,學子們也都知道,而謝道韞是個什麽水平,大家今兒也見識到了。
一想到能看見王凝之丟臉,大家就歡呼雀躍。不過時間緩緩流逝,周圍人也就無聊地離開了。
和馬文才對弈比起來,這簡直就是折磨人。
就連謝道韞都額頭青筋不停地抖,差點兒就要忍不住了。
王凝之真實地展示了什麽叫做一步三回頭,一子落半天,手裏捏著一枚棋子,幾次要放下去,卻又拿起來,猶豫半天。
王遷之和幾位夫子對視一眼,無奈地擺擺手,讓所有人都下課去吃午餐,觀棋不語真君子,總不能因為人家下棋慢一點,就打斷別人的思路。
還有那麽幾個想等著看結果的,最後都靠在課桌上,昏昏欲睡。
午後的陽光似乎揉在風裏,緩緩吹拂著,課堂裏隻剩下兩個人還清醒著。
謝道韞瞟了一眼趴在自己旁邊睡得正香的謝玄,還有桌子邊祝英台打包回來的飯菜,實在忍不住了,幾乎是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來:
“王凝之,你故意的吧?”
而坐在她對麵,王凝之眉頭緊鎖,一副沉思狀,聞言抬起頭來:“棋者,心誌者,你可曾聽過一句詩?”
“什麽詩?”
“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嗬嗬,詩是好詩,可惜用的地方不對。”謝道韞撇撇嘴。
“都這個點兒了,也該撤了,這樣吧,我認輸了,有空再下。”王凝之轉頭看見那邊徐有福過來了,便放下手裏捏著的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上。
謝道韞看著王凝之施施然離開,一拍桌子站起來,卻又左右看看,那幾個還在睡著的學子們,生怕自己一動手,他們醒來看見了,影響形象。
這邊咬牙切齒,耳邊卻響起謝玄的聲音:
“姐,你看這個。”
“什麽?”謝道韞低下頭去,看向棋盤。
黑子與白子交錯著,呈現在棋盤上的,是一個黑色的大字——和。
走在錢塘的青石路上,徐有福懷疑地看著前麵搖著扇子,漫步的王凝之。
“公子,你下午不上課了?不會是逃學吧?”
“什麽話,這三天學棋,今兒是對弈,明兒是理論,後天心得,下午都不用上課。”王凝之的聲音遠遠傳來,“你今兒不去給小丫買糕點了?”
“對,公子等會兒我,馬上就來!”徐有福一拍腦門,撒腿就跑,留下王凝之一個人在風中淩亂。
你還真走了?
王凝之突然就體會到學子們看自己下棋的那種折磨了。
再次回來的徐有福,抱著一大包的點心,臉上帶著傻笑,似乎用好心情屏蔽了王凝之的黑臉。
見到這一幕,王凝之徒歎奈何,這大概就是愛情的力量吧。
走到小樓邊,看到小木門鎖著,徐有福說道:“公子,咱們來早了,估計她們去說書那兒了。”
“走,我們也去聽一聽。”王凝之起了興趣,不知道徐婉有沒有把自己的故事拿去說書。
小小的茶樓,離得錢塘湖不算遠,不過等王凝之進來以後,卻發現這裏頭人滿為患,幾乎所有的座位都有了人,還有幾個搬著板凳,就坐在門口的台階下,聚精會神地聽著裏頭的聲音。
而店小二已經忙的連軸轉了,白天的客棧,吃飯的人很少,基本上都是些喝茶聊天的人,可就算如此,每個桌子兩壺茶,幾碟子小菜點心,也讓他一刻不得閑,甚至連後頭的廚子和掌櫃的都親自上陣了。
而人群中間,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子,端坐在一張桌子後,手裏搖著一把竹骨扇,口若懸河:
“這一日,王生偶然去集市,本是買了筆墨還打算去聽一段兒書,可是想到家裏的美人,就不能自拔,於是打算回家,卻在街上遇見一個道士,那道士衣衫襤褸,本就看上去十分落魄,就連手裏的拂塵,都有些發黃。
兩人本是擦肩而過,王生聞到他身上的臭味,捂著鼻子就加快腳步,卻被後頭‘咦’的一聲吸引,回過頭來,隻見那道士正盯著自己,十分驚愕,還問王生:“你遇見了什麽?”王生很疑惑地周身看看,回答說:“沒有什麽啊。”
道士又說:“你身上明明就有邪氣縈繞,怎麽說沒有?”
王生又盡力辯白,心裏還很煩惱,因為這道士不知真假,還當街發問,周圍路人都以為自己遇到邪祟,盯著自己看,而這些來自陽間的目光,也讓王生渾身難受,忍不住對著道士怒目相視,說道,你再如此惡語相向,我便送你去見官。
道士這才離開,還自言自語:‘糊塗啊!世上竟然有死將臨頭而不醒悟的人。’王生因為道士的話奇怪,有些懷疑家中那女子,想到自己和她的機緣巧合,頗似那些故事裏被鬼祟攝取魂魄的情節,不禁後背冒出一股冷汗。
也是在此時,突然!晴天裏,豔陽下,一聲霹靂!”
“鐺——”說書人旁邊,徐婉手裏的古琴突然發出一聲尖利的響動,而她在發出聲音之後,馬上用手指按住琴弦,讓這個聲音急促又短暫,似乎從沒發生過,都是在人腦海中的聲音。
說書人不等眾人反應過來,又開口道:
“這晴天霹靂,直接讓王生魂飛膽喪,嚇的坐在地上,可是他穩住心神,站起來之後,轉而又想,明明是漂亮女子,怎麽至於成為妖怪,可能是那假道士,借作法驅妖來騙取銀錢。”
“可是雖然如此安慰自己,王生還是心有疑慮,尤其是那晴天霹靂,似乎在警示自己什麽,猶豫之間,再回過頭,卻已不見那道士蹤影。”
而說到此處,說書人輕輕一拍醒木,一本正經地開口:“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他娘的,不趕緊說完!”
王凝之回過頭,真是沒想到,第一個發出不滿的居然是站在自己身邊的徐有福,再回過頭去看,隻見小小茶樓裏,也是群情激奮。
“錢都花了,就給我們說這些?”
“老賊頭喪盡天良!”
“快快告訴我們,王生與那女子,究竟如何了!”
“還有那道士,晴天霹靂,是不是他弄出來的!”
雪花從天而降,落在王凝之的肩膀上,王凝之愣了一下,這什麽季節,就有了雪花?
定睛一看,瓜子皮。
原來是二樓上幾個客人,已經忍不住丟瓜子皮了。
老者倒是不以為意,笑嗬嗬地站起來,拱拱手,說道:“各位,並非是老朽不願意給大家講,故意吊人胃口,實在是我也不清楚接下來是如何發展,那位告訴我這件事情的高人,還未告訴我下半段呢。”
“高人在哪!”二樓憤怒的幾個客人嚷嚷。
“客官,這可就是砸老頭子的飯碗了,您也知道,好故事可遇不可求,哪兒能把高人說出來呢,還請大家耐心,明日一早,老朽便在此等候大家。”
客人們罵罵咧咧,老頭子卻不在意,笑嗬嗬地從老板手裏接過來錢袋子,拱拱手,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鑽到後堂去了。
而徐婉早已經看見了王凝之,也是笑著點頭,算是打了招呼,隨後和小丫,還有店小二一起去了後堂。
太陽已經偏西,王凝之一行人走在回去小樓的路上,徐婉笑得高興,衝著王凝之眨眨眼,搖了搖手裏的錢袋,說道:“老先生為人忠厚,給了我一半的銀錢。足足五錢銀子。”
王凝之笑嗬嗬地回答:“那我該分多少?”
“不給分,你是大公子,本就該為江山社稷,幫扶黎明百姓,我就是百姓之一,難道你幫我不應該嗎?”
王凝之愣了一下,看著笑眯眯的徐婉,無奈地搖頭,說道:“你還真有奸商品質。”
“哈哈,你覺得我們今兒的配合怎麽樣,其實在你來之前,也有一段音樂的,就是王生黑夜遇女鬼的時候,這樣,我彈給你聽。”
打開門,徐婉似乎有點兒表功的意思,將琴擺好,隻是幾個簡單的音符,明顯沒有全部彈出來,卻已經讓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王凝之眨眨眼,看著不由自主躲在徐有福背後的小丫,說道:“徐姑娘,音樂大家啊。”
“大家談不上,不過錢塘這一片,比我厲害的,恐怕沒幾個。”徐婉最近心情很好,說話也很有以前輕舞飛揚的樣子。
“有福,你不是買了新出的糕點要請小丫品嚐嗎,去吧。”王凝之使了個眼色,徐有福雖然不明所以,不過對於公子的指示還是了然於胸的,便以美食為誘惑,帶著小丫去了院子裏。
“公子,有話說?”徐婉也不在意,隻是一邊收著琴,一邊問。
王凝之‘唔’了一聲,又從懷裏取出一疊紙,放在她的琴上,說道:“你看看。”
徐婉隻是拿起來,看了幾眼,便被吸引住了,愣了一下,看向王凝之:“公子,這都是你寫的?”
“嗯。”
“公子,”徐婉皺了皺眉,似乎很是猶豫,最後還是一咬牙,下定決心,看著王凝之,說道:“公子以後還是不要寫這些了。”
王凝之有些不解,問道:“這是為什麽?”
“公子乃是高門子弟,又人品出眾,還才學甚高,將來前程似錦,出人頭地不在話下,不該把心思放在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上,更何況,”
徐婉無意識地把手按在琴弦上,因為力量略大,手指被琴弦勒得發白,“這種事情,終究不是你們讀書人該走的正道,子不語怪力亂神,若是旁人知道公子研究這些,難免於您聲譽有損。”
“徐婉和小丫既然已經決定在此生活,那就該憑自己的能力活,有本事賺錢就過好日子,沒本事賺錢就該挨餓。”
徐婉的聲音從猶豫變得漸漸有力:“公子不可為了幫助兩個人,而讓自己沾上這些可能不好的名聲。”
王凝之笑了起來,點了點頭,說道:“你說的都對,這些我也考慮過了,所以才來找你。”
徐婉愣了一下,和王凝之對視幾眼,突然捂住嘴,片刻之後,才低聲問道:“公子莫不是想把這份功勞扣在我頭上?”
“什麽話,你都說是功勞了,怎麽能成了扣在你頭上?”
“公子,”徐婉揚了揚手裏的一摞紙,解釋:“這些故事,如果都有第一個畫皮那般精彩,那它們,可以給你換來數不清的錢財,甚至名揚四海,雖然不見得是好名聲,但若是你無心功名,如我朝那些隱士一般,那麽這些故事,足夠讓你青史留名了!”
“對啊。”王凝之點了點頭。
徐婉停了一會兒,卻不見王凝之繼續說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說道:“既然如此,怎麽可以輕易拿去送人?”
“誰說送你了?”王凝之這才發現自己沒表達清楚,急忙開口:“我打算置辦些產業,當然要有錢,我是要你幫我賺錢。你拿了故事,我分錢。”
“你也知道,這些東西,或許能換到錢,或許換不到,但是不論哪一種,對我一個學子的名聲來說,都不見得是好事兒,所以我是要拜托你,以你的名義來售出,或者慢慢說書,拿去賺大了名氣,再賣掉故事。”
“如果你不想署名,也可以拿去找個信得過的人,就如我這樣,隻是秘密嘛,知道的人越多,當然越容易泄露,所以我隻找你一個。”
“你也瞧見了,今天那些客人就開始刨根問底了,等那位老先生也開始詢問你的時候,恐怕就瞞不住了,到時候總要有個替罪羊出來。”
“你覺得怎麽樣?”王凝之其實也有些忐忑,雖然自己的預想很偉大,賺大錢,睡大覺,可是第一步總是最難的,實幹和想象是不同的,可是自己也不認識什麽專業人士,隻能和徐婉這個小型生意人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