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斷指千屹
千屹醒來是被饑餓喚醒的，屋內溫暖有淡淡的草藥味，從舒適的床上睜開疲憊的眼睛，漆黑的眸子在淡黃的燈火中，從迷茫變得警惕。
“醒了？”
楊燁盤膝打坐，聽到隔壁少年的呼吸從平穩變得急促，起身走入隔壁房間，靠在門口麵容在昏黃燈火中說道：“桌上有米粥，餓了就自己去吃！”
“我怎麽在這？”
千屹隻感覺全身酸疼，一動就是刺骨的疼，眉頭一皺，牙齒咬住嘴唇沒有叫出聲來，強忍著疼痛，他也認出了楊燁，平生第一次請他吃飯的就是楊燁。
“我帶你回來的！”楊燁心中暗歎一聲好硬氣的少年郎，口中說道：“你在鳥鼠山下客棧，在我的客棧！”
“我要去找我弟弟！”千屹艱難的起身，步履蹣跚卻滿臉焦急的說道：“我弟弟還在等我，他怕黑我不在他會害怕的。”
楊燁眸子中閃過一絲不忍，下午從醫館出來時他打聽了幾個人，去少年每日睡覺的地方，可找到的是早已病死身體都涼透的少年弟弟，蜷縮在一塊狹小肮髒的角落。
他們長得很像，應該是雙胞胎，如今卻陰陽兩隔。
看著連站都站不穩的小乞兒，楊燁開口說道：“不用去找了，他就在我這裏。”
說完不顧少年的詫異，一隻手提起他，一步就出現在後院，一塊簡單鬆木棺材板裏，躺著一個活著的人的牽掛。
少年就呆呆的看著，眸子中淚水湧上，卻死死的被少年壓抑住，他偷錢就是為治他弟弟現在他的弟弟死了，死的很簡單無人關心無人知曉，這個世界上他們本就是無根的浮萍，卑微低賤如泥土，除了互相安慰努力在這個吃人的世界活著。
可今日他的弟弟死了，他有來處卻從今往後再無去處，他的弟弟死了，他的靈魂也枯萎了。
棺材裏的少年郎旁有一個簡陋甚至醜陋的木偶，一眼看出是個雜耍專門做的，活人鑽進去演木偶戲，或者般小醜木偶，供人觀賞掏錢的工具。
楊燁找到這個死去少年時他緊緊抱著，或許他死時也可以說並不孤獨吧？楊燁隻能如此想。
千屹眼淚還是出來了，一滴眼淚流下來就壓抑不住了，絕望嘶啞的哭吼。
楊燁靜靜的看著，煙兒不知何時來的，一襲紅袍站在廊柱下，木然的看著。
李卜鏡還有小安歌也來了，同樣在屋簷下看著，李卜鏡目光悲憫，安歌魂火閃爍。
七天後客棧多了一個夥計，斷指的夥計，夥計長得很俊俏，卻滿身瘡痍，渾身透露著滄桑感，他的年齡很小，但他的靈魂很大，經曆的多了，不經意就沾染了歲月的痕跡，他和煙兒一樣卻不一樣，同是丟掉靈魂的可憐人。
楊燁不知道他是怎麽葬的他弟弟，第七日他出現在了客棧，抱著那簡單醜陋的木偶，一跪就是許久。
“我叫千屹，死去的是我弟弟，叫做千然，一諾千金的千，屹然挺立的屹。”
千屹給楊燁如此介紹自己的，他要活著，要活的好好的，不止為自己，也為千然活著。
楊燁同意了，也沒有問別的，也沒有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淡淡掃了眼千屹居住的屋，那被門窗阻擋在屋內的木偶，可那哪裏是個木偶啊！那明顯就是一個人。
那年風雪漫天，千屹和千然出門玩耍，這一出去再也沒有回去，隻留下家門口孤零零的雪人，還有一個支離破碎的家。
他們被人拐賣了，幼小的他們連自己家在那都不知道，隻有那父母慈愛的目光，在午夜夢回時一遍遍出現。和他們一起拐賣的有許多，他們本應該幸福的過完童年，然後開始自己的人生，但從此都被打亂了。
千屹因為機靈，成了一名小偷，小小的人啊！餓著肚子，擠在人群中，小心的把手伸入別人的口袋。可怎麽會永遠不被抓住呢？遇見善良的人，嗬斥幾句就放了他，遇見惡人他手上少了一根手指。
少了一根手指就偷不了東西了，他的價值沒有了，索性就多少幾根手指，去乞討吧！
也就那時候起，各個縣城出現了一個缺少手指的小乞兒，他的出現都是跟著拐賣他的人販子一同出現，也跟著人販子一同消失。
弟弟千然學著是演木偶，不論酷暑還有寒冬，小小的身軀在木偶了，做出滑稽可愛的動作，惹來一聲聲喝彩。因為常年的在木偶中生活，弟弟千然骨骼開始畸形，疼痛和疾病伴隨著他，疼的日日夜夜睡不著覺。
沒有人會知道，也沒有人想知道，這件滑稽可笑的木偶中，藏著是個怎麽樣的靈魂。
有時他們在想，那個風雪日不出門，而是在家熱乎乎的火炕上，這一切噩夢是不是就會醒來，睜開眼就是母親燒的熱乎乎的餅子，還有父親買來的糖果。
是不是還可以看到來年，家裏牆壁上盛開著薔薇，一朵朵在風中搖曳的小花，自己和弟弟穿著幹淨的衣服，在薔薇花下追著蝴蝶嬉鬧。
人這一生有很多路，有的是自己選的，有的是別人給你選的。
弟弟千然死了，死的很痛苦，他很懂事怕哥哥傷心，鑽入木偶中咬牙忍著，忍著啊忍著，最後他看到了家中牆上盛開的薔薇。
千屹知道弟弟死了，有覺著沒有死，他依舊每日抱著弟弟睡覺，給他找食物，給他偷錢買藥治病。後來管他們的那些壞人死了，沒有人管他們了，他很開心，好多小乞兒跑了。可他不能跑，他還有弟弟要照顧，他帶不走弟弟，所以他留了下來。
楊燁不知道他們的故事，他也沒有勇氣去問，人世間眾多疾苦，許多都是不忍目睹。
他去了一趟縣衙，馬甲聯係各縣，給這些小乞兒找家人，有些找到了，有些找不到了！有的家人孩子失而複得，抱著殘疾膽小的孩子失聲痛哭。有的家人在孩子丟失的那一刻，陪著孩子一同下了地獄。
一個孩子跪地乞討，是一個家庭的不幸，是一個國家的不幸，是一個民族的不幸。
那是一個孩子在痛哭祈求活下來嗎？
我想那不是的。
千屹現在跟著李老道識字，李卜鏡很是喜歡這個有些孤僻但機靈的孩子，隻是可惜他畫不了符篆，不然老道都想收徒了。
楊燁回去後又看了眼千屹的房間，那裏安靜的放著一個木偶，木偶咧嘴笑著，裏麵有著一個千瘡百孔，淚流滿麵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