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底牌揭開
忽然,梁忠文伸出手,輕覆上了汽修廠的一麵牆。
魏榮光停住輪椅,見父親的手指正在摩挲著牆上所刻的兩個字——“小榮”,歪東倒西的稚童筆法,正是魏榮光幼時在這裏用螺絲刀逐寸刻下的,純粹圖一時好玩罷了,後來由於長輩們對他的寵愛,廠裏每次塗新漆時,師傅們都會特意繞開這兩個字。
魏榮光長大後,也就讓這童年印記繼續維持著,反正也不占多大地方。
不過他真的沒有料到,廠房賣出去都快六年了,這字跡竟然還保存著原貌,或許是廠子後繼的主人也不願破壞別人的回憶吧。
梁忠文中風的手指一直遊移在“小榮”二字上麵,雙肩微顫。魏榮光不再推他前行,緩步繞到他麵前,在他的輪椅旁蹲了下來。
“董事長,明天你就要上庭了,有些話,我今天想對你說清楚。”
梁忠文一愣,望著魏榮光微沉的黑眼睛,似乎嗅見了一絲怪兆,正聲道,“你說。”
“你曾經以為,投毒的事是我做的,對嗎?”
梁忠文心中一凜,隨即緩緩回過味來——魏榮光必是無心聽見了那晚主治大夫的一席話。
“小魏,那隻是主治大夫的想法,我不相信會是你。”
魏榮光忽然露出了梁忠文從未見過的嘲弄笑意,“對,我知道我是最有動機的一個,董事長,你覺得我和袁勁誰比較可疑?”
梁忠文亂了,不知他怎會語氣不善地追問這個,“我把你們都當成親兒子,主治大夫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我隻是想,不管是你們中的誰,我都不去深究了……因為你們是我的孩子,我再怎麽樣也怨不起來……對不起,小魏,我不該把你和袁勁相提並論的,你比他好了一萬倍也不止……”
“毒不是我下的,是他。”魏榮光語聲變得極冷,“但……我做了比他更狠的事,董事長,你之所以會被嫁禍,會被押上法庭、坐一輩子的牢,都是我幹的!”
梁忠文在輪椅上晃了一下,焦雷轟頂。
剛要說些什麽,卻猛地咳了起來,咳到激處,全身狂抽狂顫,如同整個肺部就要噴將而出。
魏榮光冷眼看他咳嗽,不曾上前替他拍背,也不開言,直到梁忠文帶著一臉瀑汗止住咳喘,唇縫中冒出一抹血色,“怎……怎麽會是你?你為什麽要那樣做……”
“因為我能從這件事中獲利,不是嗎?”魏榮光半真半虛地笑著,“你的公司,不已經是我的了嗎?隻怪你太相信我,你家裏的每個角落我都能進出自如,放一點罪證有什麽難的?包括那個保險櫃,你以為我真的不知道密碼?袁勁會供出你來,也是我唆使的,那些搞臭你的新聞都是我爆給媒體的,哦對了,還有你的筆跡,也全是我仿寫的,你猜我為什麽能仿得那麽像,連警察都分辨不出來?”
梁忠文的一張臉由紫變白,齒寒道,“你怎麽可以……我待你不薄啊!”
魏榮光好像沒聽見似地,隻是探手撫了一下牆壁上的兩個字,“其實寫字是很簡單的事,我很小就會了,這兩個字是我剛學會的時候寫的,就是我的名字……”
頓了頓,仿佛想要討得家長表揚般地笑一下,“董事長,你覺得我寫得好看嗎?”
“什麽?”梁忠文幾乎忘了呼吸,“你……你在說什麽……”
“這間汽修廠姓魏,我也姓魏。”魏榮光憐愛地拍了拍身旁髒舊的牆壁,“我過去是這裏的老板,在我外公死後。”
“不、不可能……你是誰?”梁忠文眼裏湧起疑浪,沙聲道,“你是……你是小榮?”
“你還記得魏念萍嗎?”魏榮光指了指自己的臉,“我長得像她嗎?”
光是那個女人的名字落進耳裏,就令梁忠文一陣難言的悸痛,他近乎驚厥,隔著淚簾狠狠地端詳著魏榮光的容貌。
對啊,老天有眼,這孩子哪一點不像她……自己怎能一直無知無覺?
“魏念萍是我媽媽……你不信?”魏榮光忽然很通情達理,“嗯,應該的,你大概記不清她的樣子了吧?不過,這件東西,你恐怕還認得。”
他無甚表情,隨手從自己領子裏拎出一枚綠色物件,扯了幾寸展示在梁忠文麵前,好像出示著一件通行證,憑了它,就可以從父親的心上碾行而過。
梁忠文瞠目看著那枚曾救了自己一命的玉墜就掛在這個年輕人的脖間,串著的紅線像是那夜木屋中的血溪,魏念萍扔下了石塊,笑得慘柔,“我什麽都為你做了,最後還是換不回你……”
“你是我的兒子!”梁忠文兩眼噙血,放聲喊道,往前一探就要去觸碰魏榮光,“天啊……天啊……我的兒子!”
“你別碰我!”魏榮光向後猛撤,梁忠文握了個空,俯麵摔下了翻倒的輪椅,身子嘭地敲落在地。兩隻輪子空無地旋轉著,擊出錚聲。
“我原本覺得像……可我沒想到真的會是你!小榮,你還活著……”老人的大把濃淚滴在汽修廠的髒地板上,讓原本髒的變得更髒,魏榮光需要緊咬著牙才能忍住不去扶起他,就讓他在那地上扭動著,像條被打回原形的廢蛇,再也害不了人的毒蛇。
“我當然還活著!可我媽媽呢,她二十多年前就死在了監獄裏,都是為了你!現在你還會覺得你待我不薄嗎?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麽要來徽野找你,為什麽要把你所有的身家都奪走了嗎?”
梁忠文倒在那裏就如一灘汙水黏液,喉嚨裏不斷發出悶聲嚎哭,“小榮,爸爸對不住你……對不住你!”
“我媽媽沒有殺袁賀雄,她是個好人,而且隻是個女人,怎麽可能下得了那個毒手?”魏榮光聲色俱厲地指著父親,每一下咬字都近乎力竭,“人是你殺的!可你不敢承認,你仗著我媽媽愛你,才讓她為你扛罪!她什麽都沒有做,卻要替你去自首,被警察熬審,被所有人聲討,明天我也會讓你嚐嚐,被宣判無期徒刑是什麽滋味!坐冤獄是什麽滋味!”
“我是個畜生!我苦了她……苦了你們了!”梁忠文用十指扒著地麵,口齒難辨,“小榮,我也不想這樣的!我沒想到她會……”
“我媽媽服刑的時候,被獄管猥褻,被同監室的女犯毆打,用針紮,用火燙,後來她自殺了,我外公殮她的時候,發現她身上到處……到處都是……“魏榮光有些說不下去,嘴角皺了皺,硬是咧出一個笑,”嗬,沒過幾天我外公就突發腦溢血,再也沒睜開眼,董事長,你在這間汽修廠工作那會兒,我外公對你好嗎?你又是怎麽回報他的?案子發生的時候我還是個小孩子,你想問我怎麽知道這些事?對,都是我外婆告訴我的,可她也不在了,我連這一個親人都沒了!我二十四歲那年,已經和我女朋友準備要孩子,我外婆倒好,直接在房梁上一懸就勒死了自己,她怪我不肯來找你報仇!再後來,我的孩子也沒了,我女朋友恨我,就像我媽媽恨你一樣……哦,還忘了告訴你,她就是聶家的二太太,你不是在她脖子上見過這塊玉嗎?那是我很久以前送給她的信物,如果沒有你,我和她會一直在一起,她也就不會成為聶太太!”
這是他心中所有的悲,他將它們盡數狂瀉而出,像是找到了生命裏最匹配的樹洞。梁忠文聽得喉頭一陣陣血腥氣衝上來,念萍和小榮,他們受了那麽多罪,都起於他當年的一時之怯?
“但凡你對我媽媽有一絲顧念,哪怕你用袁家的財力讓她在監獄裏過得好一點,她也不會死得那麽慘……”魏榮光沒有哭泣,隻是越說越過癮,“哪怕事後,你能來看看我,像個父親一樣,陪我吃頓飯也好,說幾句話也好,我今天就不會把你逼到這條死胡同……董事長,是我要求太高了嗎?我隻是個臭水溝裏的私生子,而你是袁氏企業的大老板,你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哪裏還瞧得上我?在你給袁勁當繼父的時候,跟他在球場上打籃球,看他在大學裏拋學士帽的時候,你知不知道我過的是怎樣的日子?你說過,希望我是你的兒子,可如果能選擇,我真希望自己不是,永遠不是!”
“不!”梁忠文狂聲說,“小榮,爸爸這些年一直想著你!一天都沒有忘記過你啊……”
“哈,隨你怎麽說都可以!”魏榮光拍著巴掌,像是覺得很有意思,“明天的法庭上,你可以把我剛才的話全都說給法官聽,說你是被我陷害的,快去說吧!可你覺得事到如今,是你的力量大,還是我的力量大?”
“我不會去說的……這都是我活該自找!”梁忠文在地上爬著,氣喘連連地想要靠近他,“小榮,我是你爸爸,我再也不會做任何對你有害的事……”
“董事長,你真無私,真偉大,這張好人的麵具戴了太久,撕都撕不下來了吧?我沒有你這樣的爸爸!你是個殺人凶手!你隻會把礙著了你的人一個個踢開,一個個除掉,怎麽,你是不是也想殺了我?這樣就沒有人再來陷害你,搶走你的公司了,當年你對袁賀雄做的不就是同樣的事?”
“沒有!爸爸沒有殺人……”梁忠文雙手亂抓試圖觸到他,聲聲哀乞,“小榮,那件事……不是我做的!袁賀雄不是我殺的……”
“那是誰?”魏榮光避開父親的手,諷笑道,“除了你還能有誰?”
梁忠文不說話,汗水如冰雹滾落,歪下的嘴角流出口涎,魏榮光聽見自己的聲音開始變脆,“你說啊,是誰?”
“是你媽媽……你媽媽為了救我,才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