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我離婚了
“我來吧,你根本刷不幹淨。”阮伊看不下去了,上前奪過他手裏的洗碗布。
阮慎謙手裏一空,“你走後,我經常做這些事,現在我已經會了。”
“你不會。”阮伊一句話將他打回原形,扭大了水龍頭,碗在手裏旋轉著擦拭。
阮慎謙望著她運作中的雙手,竟脫口而出,“他應該不像我這樣,什麽都不會……伊伊,他比我好嗎?”
洗碗布在阮伊手中皺得不成樣子,“舅舅,你為什麽要跟他比?”
一片靜寂。兩人都不敢在這個話題上繼續深入下去,怕一說就破。隻剩澎湃的水花到處亂飛,有些水珠濺進了她眼睛裏,帶著辣辣的清潔劑,她用手臂粗魯地揩了一把,“舅舅,你怎麽還沒有孩子?你早該有孩子了。”
是啊,他本來是該有孩子的。然而他的妻子已經向他聲明過了,暫時沒有為他生兒育女的打算,可悲的是,他也越來越少想起如果自己擁有下一代,擁有屬於阮家的血脈,會是何種景況。
相反,有時他從工作的間隙裏抬頭,或是隻身靜坐時,總會想象伊伊以後結婚當了媽媽的模樣,當她牽著牙牙學語的孩子來到他麵前,那孩子好動地攀到他的膝蓋上,他願意掏空一切去愛這個小生命,哪怕這隻不過是愛屋及烏。
“你希望我有孩子?”他不明白自己今天為什麽總問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沒有什麽希不希望,我隻是不明白你的婚姻。”阮伊把洗過的碗碼好,“舅舅,你到底有沒有愛過一個女人。”
他有沒有愛過一個女人?當然有,但絕不是他的妻子。當初他結婚,大部分原因隻是為了讓阮伊對他死心。然而現在,他能感覺到自己親手從她心中挖出的那顆種子,已經埋在了他自己心裏。
那晚阮伊和蕭宇告辭後,阮慎謙撩起一角窗簾,望向樓下他們遠去的身影。
她和蕭宇牽手而行,那麽和諧登對,令阮慎謙不由地記起自己從前和她一起走路的時候,總是在她身後幾步相隨,用眼睛望著她在前麵走,為她看盡遠方的道路,阻斷身後的險惡,覺得那是一種無私和柔情。
唯有一次例外,是她考上大學的那一年,慶功宴結束後,她挽住他的手臂走在回家路上,像是一對分不開的戀人,他渴望穿越時光,重回那個場景裏去看一看,自己和她是否要比窗外那二人更加般配。
一輛汽車閃著白燈駛來,蕭宇很自然地將阮伊護到身後,這樣的小動作詮釋著他的品格。他是個很不錯的年輕人,無論是對待工作,還是對待愛人,阮慎謙應該放心把阮伊交給他。
難道不是嗎?
快十二點的時候,阮慎謙的妻子披著夜色歸來,一身的妝粉氣味,像是香水中浸泡過的假花。阮慎謙一點也不介意,兀自入眠,他隻不過將她看作這張雙人床的共用者而已。
他們貌合神離,同床異夢,就像這之後的日日夜夜……有時阮慎謙在午夜醒來,會忽然忘記他畢生修煉而來的善良,模糊而又惡毒地盼著阮伊和蕭宇有一天能分開……
這樣他的伊伊就再也不會被搶走了……
他的渴望是無效的,阮伊和蕭宇的關係並沒有如他所願地出現任何裂痕,蕭宇來過阮家之後,兩人之間似乎更進一步,就連心台公司的人,以及阮慎謙的各路朋友,都知道了阮伊小姐正在與一位聲名漸響的網站記者交往,那人據說挺有脊梁的,以筆杆挑戰權貴,阮小姐的眼光確實不一般。
對於這些好評,阮伊從不回應,她隻是維持著一個體麵的阮家養女身份,如同保養著一塊牌匾,必要的時候,她會像以前一樣跟著她的養父去參加一些商業飯局和私人聚會。
有一次,阮慎謙跟一撥中學同學吃飯,阮伊也跑了來,在場的都是她比較熟悉的叔叔阿姨,她裱了一副得意畫作送給當年放話要收藏她名畫的叔叔,這個叔叔依舊攜著自己的校花妻子秀恩愛,阮伊笑看他們,“真讓我眼紅啊,你們感情太好了。”
“伊伊不是也交了男朋友嗎,怎麽樣,什麽時候給我們發喜帖啊?”叔叔滿麵醺紅,顯然喝了不少酒,他身後的阮慎謙卻比他喝得更多,歪靠在椅子上轉著酒杯,領帶扯鬆了,襯衫扣子也開了兩顆,嘴角掛著半真半假的醉笑,沒有看她,隻顧和旁邊的人碰杯。
“明年,明年我和蕭宇就打算結婚了。”席間都是老熟人,阮伊也就不打馬虎眼了。
叔叔拍了幾下巴掌表示恭喜,又去拽了拽喝得正歡的阮慎謙。或許是喝高興了,叔叔失去了察言觀色的能力,“嘿,你家伊伊說要嫁人了,你發表一下感言!”
阮慎謙被拽了過來,酒都灑了幾滴在襯衫上,他似乎根本沒有注意到他們此前的話題,很搞不清狀況地問,“什麽……什麽感言?”
“你嫁女兒,就沒有什麽想說的?來啊,大家都來聽聽!”叔叔挑起了氣氛,袖子卻被身旁的妻子扯住。
“我舅舅喝醉了,還是不要說了。”阮伊起身拿了紙巾,替阮慎謙擦著襯衫上的酒漬,對他低聲道,“你少說兩句。”
“我是沒什麽可說的,我能說什麽?”阮慎謙依舊笑得醺然,卻近乎是粗暴地擋開她的手,“她結婚是她的事,我不能有想法。”
四周一時沒了聲,阮慎謙好像沒料到自己的話會引起這樣的反應,於是晃了晃手裏的杯子,“醉話,醉話,大家見諒,我自罰一杯。”
後來阮慎謙果真喝得爛醉,兩個半醉的叔叔架著他出了飯店,一輛輛經過的出租車看見他們三個大男人頗有發酒瘋的跡象,紛紛拒載,最後阮慎謙隻能坐公交車回去。
他姿勢不羈地斜躺在一個靠窗座位,囁嚅著聽不清的胡話,卻沒人搭理他,阮伊坐在了與他隔著一條過道的位置上,他們就像兩個互不認識的人,不癢不痛,不即不離。
時間逐日流走,一年後,阮慎謙和平地結束了自己那場毫無存在感的婚姻,給出的官方理由是觀念不合、久婚無子,妻子趁機分走了他的一些財產,他連象征性地爭一下都沒有,仿佛還是那個對什麽都看得很淡的阮慎謙。
最終,是父親的一句話瓦解了他的意誌。
“兒子啊,你長到這個歲數,有沒有為你自己活過?”
接到阮慎謙電話的時候,阮伊正在自己住處的窗前畫畫,雪白的紙上有一隻尖尖的教堂頂。
“我離婚了。”阮慎謙的聲音在電流聲中波折,“伊伊,你願不願意回來?”
“你說什麽?我這邊信號不好。”阮伊嗯哈幾句就掛斷了,手中的筆卻猛顫,弄花了精致的教堂頂,顏料一滴滴輕落,打在她手背上,凝結,固化,然後又被淚水衝垮。
到了這個時候,他才開口要她“回來”,憑什麽?
一陣窸窣的鑰匙聲傳來,家門開合,蕭宇提著從超市買回的家用物品出現在門口,阮伊聞聲震了震,從窗邊慢慢轉過頭來,身披一層淡陽,衝他抿唇一笑。
陽光太好,他並未看出她的淚痕,隻是覺得她身影那般伶仃,在光照中顯得小小的,好像還是幼時那個不知何處為家的孤兒。
她上前拖住他的手臂,“今天我把你高中寫給我的那封情書翻出來又看了一遍,你猜怎麽著,我發現上麵的日期居然就是明天!這也算是個周年紀念日吧,明天要不要慶祝一下?”
“可以啊,不如你給我做一桌好吃的?”
“就知道使喚我。”阮伊捶他一拳。
話是這麽說,不過第二天阮伊還是起了個大早,很上心地去商場買菜,連早飯也沒顧得上吃。外麵太陽很大,曬得人暈暈沉沉,她覺得腳有點軟,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大概是昨晚整夜失眠的緣故。
剛進商場,空調吹送強風,她裸露在外的手臂起了無數小顆粒,笑容滿麵的售貨員迎上來服務,嘰裏呱啦地說著令人聽不懂的折扣,周圍的顧客在耳邊嗡嗡地鬧,阮伊就像被困在一顆巨大的水滴裏,外界的一切都看得分明,卻如同隔了好幾個宇宙,渺遠的,蒙混的……
她在售貨員的帶領之下轉悠到食材區,睜著一雙困乏的眼睛,興奮地穿行在貨架間,計劃著要為男朋友做一頓佳肴,必須特別用心、特別豐盛,讓自己在這奉獻的過程中愛上他,除了他誰也不想。
她早已設計好了要做哪些菜,都寫在她的便箋本上,她垂著頭在包裏亂翻,找到了那個隱沒在一堆雜物中的小本子。她照著上麵的記錄買好一件件材料,每多買一樣,就覺得紙上的字跡糊了一點,漸漸變得叫人認不出。
她一手提著買下的東西,一手捏著本子,想要仔細研究一下上麵寫的到底是什麽玩意兒,抬起頭來時卻發現自己走到了不知哪個區域,四周擺放著顏色繁多的玩具,如同天女散花,有大人握著小孩的手,正在掏錢購買一盒芭比娃娃。
阮伊托著下巴辨認方向,辨認得太過入神,以至於沒有聽到來自身後的驚呼,一股強大的衝力以迅雷之勢朝她飛撲而來,阮伊沒來得及吭一聲就被撞倒在地,手上拎著的東西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