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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隻說謝謝

  好幾次,當阮伊為蕭宇選購剃須刀和洗發水的時候,竟記成了阮慎謙常用的牌子和型號,她習慣性地按照從前為阮慎謙整理文件的方法來替蕭宇收拾文稿,卻忘了蕭宇並不熟悉這種模式。


  太多太多事,她不記得要改過來,她太笨了,恍恍然從一個家遷徙到另一個家,難免會混淆。


  如果蕭宇是個再庸俗些的男人,大概無法忍受這樣的錯位,他會痛斥她和阮慎謙是畸戀,是違背倫常的事,然後與她分道揚鑣,就當是看錯了她。


  但蕭宇沒有這麽做,從高中至今,他畢竟對她情有獨鍾多年,他想知道,如果自己對她更好,比阮慎謙還好,她是否會甘心與他攜手此生,發現愛情也可以不那麽偏執與另類。


  阮伊極力感知著蕭宇的每一點付出,卻發現自己的心從未真正為他跳動。隻怪阮慎謙這些年太寵她,把她養在蜜罐裏,害得她再也無法真切體會別人的愛。


  真要說起來,蕭宇愛她的方式又與阮慎謙不同,好比雷雨到來時,蕭宇通常會飛速拉上家裏所有的窗簾,打開每一盞燈,在電腦上播放她喜歡的歌,音量大到足以蓋住天下最震怒的雷聲,如同要搞什麽慶典,就連劈進窗縫中的閃電都像是特殊的燈效。他將一條格子圖案的被單圍在身上,就像蘇格蘭人的舞裙,然後隨性地迎著音樂搖擺,跳著爛泥糊不上牆的舞步,每每逗得她笑到肚痛。


  她盼著他能一直這樣跳舞給她看,卻沒有告訴過他,其實她更懷念阮慎謙撫慰她的方式,什麽都不必做,隻是緊緊地抱著她就夠了。


  她渴望去依賴一個男人,也渴望被這個男人依賴著,可蕭宇在她眼裏總是大哥哥的樣子,很少垂下肩膀對她說累。


  由於蕭宇的工作比較特殊,時常觸及社會上的敏感話題和一些不可言說的利害關係,所以他的處境多多少少會有某種潛伏的威脅。阮伊也很擔心他,卻覺得自己什麽忙都幫不上,每當她小心翼翼地詢問他的感受,他總是撐起熬夜撰稿的黑眼圈,笑出滿口的白牙齒,“不要緊,真的不要緊。”


  他不願把工作上的消極情緒帶回家裏,阮伊是懂的,但她還是忍不住回想起多年前,阮慎謙創業的時候,心台公司曾遭遇嚴重的資金鏈斷裂,阮慎謙急得無可救藥,馬不停蹄地借錢,每天要依靠大量咖啡和安眠藥維持精神,她猶記得,差點撐不過來的那個階段,阮慎謙在半夜輕輕躺到她床上,她朦朧中感到床墊一陷,睜開眼,他就在黑暗裏望著她。


  “伊伊,舅舅真的很失敗,你會不會怪我?”


  “不怪你。”阮伊像個小大人一樣伸出手臂環住他,“長大了我養你啊。”


  如今,阮伊甚至不敢相信他們曾有過那麽好的日子。


  不久,蕭宇的稿子還是出事了,他大刀闊斧地揭露了某知名高校運行多年的潛規則,師生之間的齷齪交易,牽涉的人難以估量。


  此文一出,激起滔天反響,有多少人欽佩他的社會責任感,就有多少人說他狂妄自大、不識好歹。成為英雄的同時,他也陷入四麵楚歌之境,恐嚇信如雪片飛來,各類抹黑與汙蔑如板上釘釘,有次他回家後,阮伊甚至發現他臉上有被毆打過的痕跡,還沒來得及揪心,警察就突然找上了門,把他請去問話,拘留審訊超過十小時。


  此後他被警方盯住,每星期進一次警局已經成為常態,剛從警局大門出來,竟然又遭遇了一次報複性的小車禍,即使隻是個恫嚇,也足夠令人發寒。


  阮伊自身隻有綿薄之力,不知如何解救他於水火,唯一能做的隻是揣著幾千塊錢,遍尋門路為他求情,想洗掉潑在他身上的髒水。


  那些翻雲覆雨的大人物們藐視地掂著她裝錢的薄信封,毫不拘禮地收下了,卻沒有給出任何她想要的答複。她涉世未深,壓根沒弄懂世道上的規矩,隻知孤軍奮戰,像隻不自量力的飛蟲撞擊著銅牆鐵壁,妄圖一絲奇跡,

  終於,這奇跡果真降臨在她眼前,警局的邵局長將她的信封塞回她手裏,順便油滑地在她手上摸了一把,“阮小姐這麽客氣又是何必,剛才阮先生已經來過了,小事而已,不值得你再跑一趟,請阮小姐轉告蕭大記者,這件事我們不會再追著他不放了。”


  從那之後,狂風驟歇,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蕭宇聽說是阮慎謙幫他擺平了禍患,沉默良久。阮伊心中更是紛亂,如同打翻了一隻亂糟糟的顏料盒,顏色一時轉亮一時黯淡。上次她對阮慎謙說了那麽傷感情的話,他卻還是在背後默默為她和蕭宇出力,想到這裏,愧意好似一排粗鈍的鋸齒在她心頭來回磨著。


  不管蕭宇是出於什麽樣的初衷,這畢竟是他惹出的亂子,而她作為他的女友,又怎能將阮慎謙的幫助視若等閑?她不能再使小性子了,無論那口氣要賭到什麽時候,至少這一次,她該對他說聲感謝。


  她回家探望爺爺,坐立不安地等了一會兒,透過窗子看到阮慎謙的汽車不急不慢地駛進小區。她去玄關換了鞋,作出正要走的樣子,恰好在電梯口碰見他。


  “不吃了飯再走?”阮慎謙擦過她身邊,漠然地挽留了一句。


  她卻沒有回答,隻是怯弱道,“舅舅,那件事……”


  他抬起眼,眉頭微皺地看著她。


  “我想說……”阮伊低不可聞地吸了一口氣,“謝謝你。”


  刹那間,阮慎謙覺得時空移位,他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第一次見到阮伊的時候,在沙灘上為她趕走了那個凶形惡相的孤兒院院長。得救的阮伊向他鞠了一躬,喊出了這輩子對他說過的第一句話:謝謝你。


  那時他隻覺得這三個字甜美無比,可現在,這話卻像是一記耳光摑在他臉上。


  她為了另一個男人來向他道謝,正如她用一筆筆僵冷的匯款來償還他這麽多年的深情,仿佛他們之間除了謝意已不存在別的東西。


  “有什麽可謝的。”阮慎謙嘴角一扯,“你就當作是我做慣了善事,這一點你不是早有體會嗎。”


  阮伊垂首,“舅舅,你還在生我的氣?”


  “我以為是你在生我的氣。”阮慎謙覺得她的欲加之罪很沒道理。


  “我今天來,是想收回那次的話,以後我不會再給你匯錢了……這次你為了幫蕭宇,肯定費了很多周折,我都知道,都記在心裏……蕭宇經過這件事也脫了層皮,但他寫那篇東西是深思熟慮過了的,不怕承擔後果,你能為他解圍,他覺得很感動,很慚愧……”她頓了幾秒,“我也是。”


  阮慎謙聽了,什麽也沒有說,她如此坦率地剖白,反倒令他難以自處。


  她捏了捏衣角,“蕭宇還在家裏等我,我先回去了。”


  她旋身去摁電梯,卻在他一聲微弱的歎息中定住,“伊伊,你真的喜歡他?”


  她沒有其他的選擇,隻能點頭。


  他的語氣帶著不易察覺的自棄,“有空帶他回來吃頓飯吧……讓你爺爺見見他。”


  阮伊做回了聽話的養女,幾日後,她就帶著蕭宇來到阮家位於城東高級住宅區的大房子。


  蕭宇對這裏的富庶景象沒有任何企羨的神色,他提著一些紅橙黃綠的水果,還買了爺爺愛吃的堅果類東西,剛在客廳裏坐下不久,就開始陪著爺爺下棋,在象棋方麵有幾分研究的他無疑成為了爺爺的強勁對手,一局精銳之戰後,爺爺險勝蕭宇,撫膝大笑。


  阮伊看得出來爺爺是認可蕭宇的,對啊,怎麽會不認可?蕭宇身上挑不出什麽缺點,他年輕有擔當,為人敞亮,還特別孝順,最重要的是,他知道該怎麽疼她。


  阮伊捫心自問,根本想不起他的一點毛病,她和他之間沒有任何障礙,或許唯一的障礙隻是她自己。


  吃晚飯的時候,阮慎謙的妻子沒有回來,枉費阮伊先前一直在揣摩著待會兒見到她應該如何淡定表現。


  從爺爺透露的零碎片段中,阮伊才得知那個女人一連幾星期不著家都是常事,這個家對她來說就是個換衣服和睡覺的驛站,阮慎謙也從來不管她,甚至都沒有大聲對她說過一句話,他們各有各的生活軌跡,在家裏甚至很少碰上麵。


  末了,爺爺隻餘一聲嗟歎,“結了這樣一個婚,跟沒結又有什麽區別,你舅舅這輩子,怕是沒有那個福氣了……”


  說完這些,爺爺又及時行樂地回到了棋盤旁,與蕭宇展開了新一輪對弈。


  阮伊想著爺爺的話,在窗口吹了一會兒冷風,忽然想起廚房裏還有碗筷需要清洗,便捋起衣袖走了過去。剛到廚房門口,就聽見裏麵水花四濺的嘈嘈之聲,她扶著門框,指尖沾上瓷磚的微涼,隻見阮慎謙弓著背站在流理台邊,一下下費力地擦著手中遍布油漬的碗碟。


  那雙拿過上千次手術刀的回春妙手,在捏著洗碗布的時候卻是那麽遲笨,令阮伊不禁暢想他將來老了會是什麽樣子,一定是個性情沉鬱的糟老頭子,區區幾個破碗就要垂著腦袋刷上半天,刷完了突然抬頭還會有片刻的頭暈,需要她來攙扶,想到這裏,她竟覺得眼前的人並不比那個怪老頭更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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