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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好久不見

  那段日子,阮慎謙一直見不到阮伊的麵。


  每次去學校找她,她也總是不在。他打電話給她,想跟她談一談,而她隻是淡淡敷衍過去,說自己很忙,要掛電話了。


  他試著問起她在忙什麽,是不是畢業手續太繁瑣,她隻說最近在找工作,房租和日常開支都迫使她早點謀一份生計。


  阮慎謙沉默,眼下是三伏天氣,她頂著大太陽在外麵投簡曆的樣子著實令他不忍,“錢不夠我可以給你……你不願意?那就當作是我先幫你墊著,別忙著找工作了。”


  回答他的卻是一串掛斷後的冰冷忙音。


  掛下電話的幾分鍾後,阮慎謙才猛然省悟,阮伊剛上大四的時候說過,很想去某個炙手可熱的服裝設計公司應聘,那時他以送她出國留學為由,並未把這件事納入考慮範疇。


  如今想到這個,他立刻調動手上資源去打聽,得知阮伊果然給那家公司投了簡曆,他坐在心台製藥的辦公椅上沉思了一會兒,還是拿起電話,打給了該公司的負責人。


  他隻不過是想讓她求職的路少點曲折。


  阮伊很快拿到入職通知,心情稍稍有了一抹亮色。當她自信滿滿地去公司經理那裏報到時,經理卻麵露諂色地送了她一支鋼筆,“阮小姐來這裏工作,敝公司真是蓬蓽生輝啊,我們一定不會辜負阮先生的囑托,阮小姐把這裏當自己家就行。”


  阮伊把鋼筆緩緩推回原位,梨渦漸深,“經理說笑了,阮伊不才,怕是無福消受,其實我今天來,是想告訴經理,我可能沒有這個榮幸為你做事了,我已經找到了別的工作,說來真是抱歉。”


  她轉身跨出辦公室,步履如風,心中卻疲倦得無法言說。


  她試著告訴自己,其實我並不需要什麽好工作。一個人生活而已,所需不多,來去無求,日子總不至於比當年那個餐風露宿的孤兒更窘迫。


  可是再想想,她好像再也找不回當年的單純美好,那個不知孤單為何物的小丫頭,在沙灘上踩著自己的影子,竟也覺得很快樂。


  終於有一天,大概晚上八點多,阮伊從一家三流雜誌社實習回來,竟然在自己的住處門外看見了踱步等待的阮慎謙。


  真要查起她的地址,憑借阮慎謙的人脈又哪裏會查不到,他起初隻是不希望這種手段讓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得更難補救,但現在,他管不了那麽多了。


  阮伊放慢腳步,知道這次是躲不掉了。從她搬出去的那天起,她和阮慎謙再也沒有見過麵,在他們共度的十多年光陰中,她還從未離開過他這麽長時間,最久的一次應該是長達半月的一場高中夏令營。


  樓道裏有盞籠著輕紗的感應燈,眼前慢慢走過來的他依然是她夢中的模樣,衣著麵貌都沒什麽變化,看不出他已經結婚了,與另一個女人開始了人生的新階段,他站在她麵前,仿佛還是那個承諾過要疼她愛她一輩子的舅舅。


  他微浮的目光投向她的耳際,“你把頭發剪短了?”


  “哦,是啊。”阮伊感到短發刺痛了耳後,她伸手摸了摸,扯謊道,“這樣好打理。”


  “留了那麽久的頭發,為什麽就這樣剪掉?”阮慎謙話裏有藏不住的惋惜。


  “舅舅,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嗎?”阮伊笑了。


  阮慎謙一愣,再冷靜自持也不由得有些受挫,“是啊,你讓我別管你,所以你住在哪裏也不告訴我,我平時給你打電話,你半個字都不願跟我多說,回家也故意避著我,伊伊,我再怎麽說也是你的長輩,這些年我沒有虧待過你,你覺得你這樣對我,合適嗎?”


  “是你說的,我不該一直在你身邊黏著,現在我聽了你的話,出來自立門戶,你為什麽還是不滿意?你是我的養父,這幾年你沒少提醒我這一點,你已經把我養育成人,現在你結婚,我獨立,有什麽不對嗎?難道你非要讓我做個天底下最懂事的女兒,每天湊在跟前對你盡孝?你的妻子恐怕不會想看到這樣的場麵。”


  她尖銳的話語像在他身體裏刺了一刀,她為自己的任性而羞愧,卻不肯悔改,或許隻有麵對著最親的人時,她才會這樣出口傷人。


  他淡色的麵孔中蘊著怒火,置於身側的雙手無聲地握拳又鬆開。


  四周隻剩下感應燈的倦光,像是某種帶有腐蝕性的柔化劑。最後,他歎了口氣,說出的話仍是長者般的規勸,“我隻是不希望你把我當成陌生人,如果你覺得你還沒整理好感情,我不逼你,可你別跟自己的前途過不去,那個服裝設計公司你為什麽不去?隻是為了跟我賭氣?就算是這樣,你也可以另找好工作,何必在那樣的雜誌社屈就?以你的潛力,那種地方怎麽配得起你?”


  “舅舅,我說過,我沒有什麽事業心,在哪裏不是為一日三餐而忙?隻要我能平靜生活就夠了……”阮伊靠在了硬邦邦的家門上,“周末的時候,我還會去畫室教一些學生畫畫,每次八十塊,都是我用勞動換來的,我覺得這樣很好啊,你有什麽權利替我決定怎樣才是幸福?你一直說為我好,究竟是真的希望我好,還是為了讓你自己的良心舒服一點?別人無法理解你為什麽要讓你的養女在外麵打拚,你的責任感也不容許我這樣為生計所累,可我現在已經不想再接受你的體貼了。”


  阮慎謙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這朵倔得要命的花,分明是他一手澆灌,卻將滿身的刺都對準了他。半晌,他才又問道,“你那個雜誌社怎麽加班到這個點?你是女孩子,這麽晚了才從外麵回來,住的地方也沒有人照應你,你叫我怎麽放心?”


  “你是說我應該找個人來陪我?”阮伊像是聽到了一個好點子,“我也是這麽想的,舅舅,我不會讓自己一直孤零零的。”


  阮慎謙嚼出了她話裏的意思,任由她快意淩虐的目光一下下鑿著他,“你不打算請我進去坐,對嗎?”


  其實他很想知道她的住處到底是什麽樣子,她從小被他嬌慣著,不一定住得慣這裏,這片地段的房租很便宜,環境雖然算不上差,跟她從前的生活卻是天壤之別。


  “都這麽晚了,下次吧。”阮伊定了這樣一個不知是否存在的時間,笑著說,“你還是早點回家吧,你的妻子……會在家裏等你,別讓她猜疑什麽。”


  她滿足於自己的笑裏藏針,直到他從身後拿出一個嘩嘩作響的塑料袋,裏麵裝著各種大小藥盒,方磚一般壘起來,“你自己住到外麵,身邊不備點藥不行,這些都是常用藥,當然,我希望它們永遠不會被用上……怎麽,連這個都要拒絕?你的養父給你送幾盒藥,好像並不過分。”


  她一把接過袋子,當著他的麵關上了家門。她很想質問他為什麽還要來招惹,為什麽不能對她壞一點?

  冰涼的門頁吻著她的耳廓,她屏住呼吸聽著門外的動靜,隻聽得他逗留了一小會兒,隨即是漸遠的腳步聲,寂滅在樓道裏。


  她把袋中的那些藥擱進抽屜,不打算再想起,卻發現袋子底部竟還藏著一套眼罩和耳塞。


  阮伊抱著袋子大笑特笑,阮慎謙想用這套可憐的裝備為她抵禦雷電的恐怖?可她害怕的真是雷電嗎?他怎麽這樣糊塗?或許他已經不知道還能為她做些什麽,才會笨拙至此。


  她把眼罩和耳塞扔進了垃圾箱,躺在床上發了很久的呆,腦子裏糊著曖昧的油,直至午夜,她想衝淡那惱人的濃稠情緒,便起身拿了零錢,去附近的便利店買罐可樂。


  便利店裏有亮堂堂的白色燈光,寥寥無幾的客人在貨架前兜圈挑揀,阮伊漫不經心地晃了晃,找準了目標,手伸向架子上的可樂,那是她喜歡的檸檬味。


  在她伸手的前一秒,旁邊有個男人也探身去拿同一罐可樂,他的動作在阮伊出手時戛然而止。


  阮伊捏起可樂罐子看了看保質期,抬起頭準備去付賬,這才發現那個男人的手依然頓在半空。


  “阮伊?”老友重逢的語氣。


  阮伊望著眼前那張暖意盎然的笑臉,青澀的記憶萌動複蘇,“蕭宇?好久不見!”


  當初那個憨憨的男生為了追她,把一首狗屁不通的情詩寫在一張醜不拉幾的藍色心形上送給她,卻成了她學生時代唯一的粉色回憶。現在,他長高了很多,大方地笑著站在她麵前,肩膀寬闊,過去的影子猶在。


  他們在便利店外對酌,喝光了喜歡的可樂,又換成了啤酒。兩人信馬由韁地談起高中時的趣事,嬉鬧感動仿佛就在昨天,又說到畢業後各自的苦樂,分享著這些年彼此未參與的那一段,不勝慨歎。


  阮伊聲稱自己碌碌無為,在一家名不見經傳的雜誌社畫插圖,每天上班下班,一成不變,蕭宇並沒有像別人一樣詫異於她的大材小用,而是笑笑說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他在某個新聞網站寫稿,別人都說他的文章牛頭不對馬嘴,特別招人煩。


  阮伊聽說過那家網站的名字,那裏的文章以針砭時弊的辛辣筆觸著稱。她不由得想起多年前蕭宇寫給她的情書,怎麽也沒法把當時的稚拙矯情和如今的文字鬥士聯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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