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七夕之夜
“我女兒現在已經住到你家來了,你要是對她始亂終棄就不是人了,我告訴你,如果她在你這裏受了一毛錢委屈,我就放把火燒了這院子,你信不信?”母親撂下了話。
“媽!你說什麽呢!”吳若初又聽不下去了。
“你別插嘴!”母親嗬斥一句,又繼續對魏榮光說,“我女兒性子夠強的,認死理,最看重的就是什麽狗屁感情,她非要選你,我也管不到她頭上去,不過,如果你哪天得罪了她,頭一個就先過我這關!你是不知道啊,就去年秋天的事,她在學校裏呆得好好的,突然就請假跑回了家,像個受氣包一樣,吃了個桔子就對著我哭,我今天才知道那都是你害的,我警告你啊,下次你再讓她這樣,我決不姑息!”
吳若初聽得呆了,想起自己上次哭得那麽糗,現在竟然被他知道了,不由得有幾分臉熱,正要出言緩解氣氛,卻聽見他開口。
“我會好好疼她。”魏榮光轉過頭望了望屋前的吳若初,“我有的東西很少,但我會把我有的一切都給她。”
“你千萬不要像她那個天殺的老爹,說得比唱的都好聽,轉眼就不作數了。”母親憤憤道,“我幫她攢了很多年的嫁妝,現在就等著派上用場的那天了!”
院裏光線太暗,沒人看得見吳若初眼裏閃出的碎光,母親哪裏會知道,她和魏榮光固然相愛,這愛情卻不會通向婚姻。
“阿姨,我會的。”魏榮光低頭短暫地閉了眼,“我會在她身邊,一輩子。”
吳若初捂了一下嘴,驚訝而又震動,魏榮光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輩子”,哪怕在最動情、最忘卻明天的時候也沒有過,因為他深知自己毫無資本,這樣的承諾隻如空中樓閣。
今天,他能這麽說,哪怕隻是哄哄她媽媽,她也願意當真。
“死丫頭,過來。”母親向吳若初不耐煩地搖了搖手。
吳若初抱著一袋換洗衣服,怯怯地走了過去。
母親不分青紅皂白抓起吳若初的一隻手,那袋換洗衣服差點掉落在泥土中,母親衝魏榮光抬了抬眼,“我現在把女兒交給你了,手拿出來。”
魏榮光緩慢地衝她們攤開掌心。
母親把吳若初的手一錘定音地拍在魏榮光手裏,“女兒啊,老娘也拿你沒主意了,就這麽著吧,自求多福。”
魏榮光握住吳若初的手,大拇指蹭了蹭她的指甲蓋,他的心讓他說出了剛才的承諾,真誠透明,仿佛可以映出朗朗乾坤,可為何他卻覺得自己騙了她母親,騙了她,也騙了自己。
旅店的單間裏,母女倆蜷在一張床上,又熱又擠,像小時候一樣。
母親依然是不停地數落著,一會兒說女兒把被子全都扯到一邊去了,一會兒說女兒的頭發怎麽那麽長,想把人紮死啊,後來總算是吵吵鬧鬧地睡下了,吳若初快要進入夢鄉時,忽聽母親問,“女兒,他對你好嗎?”
“嗯。”吳若初埋在枕頭裏猛點頭,“特別好。”
“哎,能找到個對你好的男人不容易。”母親在靜夜裏感歎地拍了一下巴掌,就像打死了一隻蚊子,“就說你那個該死的爹吧,誰遇到他都是倒了八輩子黴,你猜怎麽著,他居然又要離婚了,哈哈,神仙都要被他笑得從天上掉下來。”
吳若初聞言翻了個身,麵向母親,“他又要離婚?不會吧!”
通過母親夾雜著咒罵的敘述,吳若初這才知道,母親這次進城其實是為了打聽父親離婚的事。
幾年前,吳若初的父親被調到城裏工作,本就跟前妻一家沒什麽走往的他,搬離郊縣後更是聯絡全無,吳若初來城裏上大學,也跟父親沒有一點交集,她根本不知道父親在城裏混得怎麽樣,也不認為母親會知道。
但此時母親卻侃侃而談,把父親這些年的經曆都當成笑話一樣講了個遍,尤其是這次離婚風波,那叫一個添油加醋,並聲稱“他過得不好,我也就鬆口氣了”。
大概是搬進城裏後誘惑太多,人心太躁,父親和後妻的感情逐漸破裂,他們育有一子,比吳若初小幾歲,快要成年了,監護權沒什麽可爭的,唯一要命的是金錢糾紛。
昔日夫妻為了財產歸屬爭來鬥去,展開了曠日持久的官司戰,最後必定焦頭爛額兩敗俱傷,母親不由得感到十分快慰。就算是看個狗血劇,也會想要知道後續發展,於是母親就直奔城裏打聽來了。
“爸也真夠折騰的。”吳若初抱著被子,“居然又走到離婚這一步。”
“他那種人渣,誰能跟他處得來?”母親嗤笑。
“媽,反正他離不離婚也跟我們沒多大關係。”吳若初朝母親的方向挪了挪,“這麽多年沒他還不是一樣過?你說呢?”
“我說,說你個頭!”母親使勁戳了一下女兒的臉,“行了,睡你的覺去吧。”
第二天母親打聽到父親的離婚官司正處在非常難熬的瓶頸階段,律師都氣走了好幾個,不禁仰天大笑,但吳若初卻能夠從她的眼神裏看出她並不是真的那麽正中下懷。
把母親送上了返回郊縣的客車,日子還在接著往前。
轉眼到了七夕,傍晚吳若初拎著飯盒走進汽修廠,小陳的女朋友夏芬一見到她就跑了過來,含羞地把手伸給她看。
吳若初定睛看去,發現夏芬左手的無名指上有一個亮晶晶的圓環,竟像是戒指的模樣。
“這是小陳用廠裏的零件給我做的。”夏芬的眼睛如戒指一般發亮,“雖然一點也不值錢,可我很喜歡。”
不久,這對小情侶就下班去享受節日了。魏榮光從發動機裏抬頭,望著吳若初笑,“你羨慕她?”
“我才沒有。”吳若初一邊打開飯盒一邊嘴硬道,“如果不是她提醒,我根本不記得今天是七夕呢。”
其實她是記得的,今天就連盧凱都送了嶽皚一束紮手的玫瑰,可是魏榮光這人卻一點表示也沒有。
魏榮光洗了手接過飯盒,席地而坐三下兩下便吃完,吳若初蹲在他身邊,顧左右而言他了半天,終於問道,“你今天……要不要加班?”
“你說呢?”魏榮光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敞開的發動機。
“哦,那好吧……”吳若初把吃完的飯盒蓋好,弱弱地站起了身,鼻子有點酸,“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也不要忙得太晚了……”
她拿著空飯盒往外走了幾步,雙腳使不上勁,慢鏡頭一樣邁著步子,還沒走到停車場,卻被他一把拽了回去,“你傻不傻啊,還真信了?我本來想看看你會怎麽鬧我,誰知道你現在這麽容易打發……去車上戴好頭盔等我,我馬上就來。”
吳若初頓時心花怒放,提著裙子奔向摩托車,把飯盒往空中扔了一圈又接住。魏榮光很快出現,兩人一前一後跨上摩托車,她像往常一樣環住他的腰際,引擎聲搖撼著耳膜,摩托車疾馳而出,吳若初的長裙曳在車尾,像一陣糖果色的風。
全城盡是節日的浪漫因子,滿街的男女追笑打鬧,空氣裏有爆米花和巧克力的氣味,一串廣告牌從身側閃過,霓虹炸裂,映在吳若初眼裏浩瀚如星河。
傳統的情人節如今已漸漸被過出了西洋味道,路過的每個年輕人都笑得開懷,無人再記得這個節日的起源,其實是出自一場愛情悲劇。
不過轉念一想,牛郎織女尚能一年一會,隻要能等到對方,又有什麽值得悲哀?
吳若初衝著摩托車的後視鏡做著各種稀奇古怪的表情,像是拍著大頭貼。耳旁風生,她竟然不管不顧地張開雙臂,迎風呼喊,覺得整個世界都被自己抱了起來,胸膛裏的心跳是那麽真切,她從未如此深刻地感覺到,自己在活著,在愛著。
“魏榮光!我好開心啊!”
“喂,你坐穩了,小心點。”他的笑聲也散在風中。
“我什麽也不怕。”她又傾身貼住他,望著一側街道扯成直線的光影人潮,眼花得厲害,索性甜笑著閉上了眼睛,隻要身旁有他,盲一點也沒關係。
在她黑沉沉的眼幕裏,時不時透進一絲暗紅淡黃的光,漂浮著白色的小霧團,虛幻地移動、舞蹈。耳邊聽得見這個城市的交響,汽車又短又急的喇叭聲,碎銀子般的自行車鈴,店家扯著嗓子吆喝,聲音啞得像是分了叉,路邊的流浪藝人吹著如泣如訴的笛子,無數男女在附近奔跑,腳步聲如同天上隕落的煙花……
摩托車“突突”的震音響徹心底,將周圍的一切都隔開來,她閉著眼問,“榮光,你要帶我去哪兒?”
“不告訴你。”魏榮光加快了速度。
“我現在是閉著眼睛的,不管你把我帶到哪裏,我會跟著你去。”她說完之後覺得有點一語雙關,心裏甜滋滋的。
“好啊,那你就繼續閉著,不許睜開,到了我會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