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參見家長
“媽,你怎麽越說越沒邊了!”饒是吳若初麵皮不薄,聽到這些話還是臊紅了臉,“你別總把事情想得那麽壞行不行!”
“自從你那死鬼老子跟我離了婚,我還有什麽想頭?你真當誰都像你似的,是個滿腦子童話的傻妞?就去年那次,你回家的時候,哭得像個弱智一樣,說自己失戀了,要死要活的,怎麽現在好得那麽快,又談上戀愛了?移情別戀的德性,跟你爸一個樣!啊呀,該不會……上次你說的那個人就是他?你傻啊!一個男人讓你哭成那樣,你還理他個屁!”
母親連珠炮似地罵了一通,吳若初預感到事情還會往進一步的厄運發展,果不其然,母親加大了九陰白骨爪的力度,“帶我到你住的地方去見識見識,我倒要看看是什麽男人把我女兒拐跑了,他住的是神殿還是仙宮啊,值得你像蝗蟲見了莊稼田一樣撲上去?”
吳若初真不知道世上還會不會有第二個母親把自己的女兒比作蝗蟲,她竭力掙脫了母親的爪子,“媽,放過我這一次吧,我住過去也沒多久,他家裏還有個長輩,你別去折騰了,算我拜托你!”
“長輩?這麽說他家的長輩已經同意你們的事了?”母親的鬥誌翻倍,“這不公平!我養出來的女兒讓他們看了個光,他們家的兒子憑什麽不讓我見!就算你不帶我去,老娘也會把他們家給刨出來!”
吳若初心知再說下去純屬給自己的耳朵增添汙染,她捂著頭咀嚼了一下殘酷的現實,就磨磨蹭蹭地把母親帶上了通往舊城區的公車。在車上她打了個電話給加班的魏榮光,向他說明了危機。
魏榮光愕然,脫了工作服就往外跑。
擁堵的公車上,母親一直在打聽女兒男朋友的個人資料,吳若初斟酌地回答著,“他是我的同學,比我高一屆,學機械的,家裏開了一間汽修廠……”
母親不是特別滿意,但也不是特別不滿意,她湊合的眼神在看到舊城區那些破敗房屋的時候終於變成了震驚的挑剔。
“他就住在這種地方?”母親的聲音陡然拔高,“你就跟他一起住在這種地方?”
“我願意!”再多的辯解都是徒然,吳若初索性一句話總結。
公車到站,吳若初還未下車,就一眼看到站牌下等待她們的魏榮光。
母親用巴掌扇著風,滿臉煩悶地跟著女兒走過去,眼前的小夥子個頭很高,神情溫文,年紀跟她女兒差不多大,不過,從他身上卻看不出一般年輕人的浮躁,眼裏雖是笑著的,黑得驚人的眸色卻似乎帶著一種很不符合年齡的蕭索。
母親感到略微驚訝,著實沒有想到女兒愛上的是一個與她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阿姨好,我叫魏榮光,若初常跟我提起您。”魏榮光迎上去打招呼,“我家就在前麵,阿姨過去坐一會兒吧,我替您拿包。”
去小院的路上,母親的抱怨就沒停過,嘴裏一直發出“嘖”“喲”“唉”之類全世界人民都欠她錢的象聲詞。吳若初簡直抬不起頭,魏榮光卻沒有任何不悅的神色,始終在旁邊悉心相陪。
踏入院子時,吳若初注意到門口的那根木頭拐杖不見了,頓時謝天謝地,通常魏婆出門的時候就會帶上這根拐杖,最近魏婆的身體在吳若初的調理之下好了很多,時常出門到附近走動,今天應該是去陶家串門了,先前自己在麵館裏端菜的時候好像還聽見陶阿姨提起過呢。
院子裏的海棠樹花期剛過,一地殘紅,木架子上的牽牛花爭相呐喊,誓要與母親的牢騷聲一較高低。雖然整個院子都被吳若初收拾得像點樣子了,但畢竟還是個地處偏僻的冷院,無法跟大戶人家的亭台樓榭相提並論。
母親繞著院子走了一周,左指指,右點點,對什麽都是不稱心,嫌四處又是泥又是土的,亂得慌,嫌海棠樹掉了一地花,相當不吉利,嫌菜地裏種的紅辣椒顏色太騷氣,眼睛都要刺瞎了……
魏榮光陪著她慢慢地邊走邊看,竟沒有露出一絲自卑和不耐,他不反駁什麽,隻是在該回答的時候溫聲回答,語氣裏都是自尊與和善,對方說話的時候,哪怕不是什麽好話,他也會微微俯身,側耳細聽。
隨後,母親又進了屋,皺眉看著牆上傳統的破年畫,桌上笨重的電視機和老鍾,還有空無長物的四壁,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嘴裏如機關槍一般,“女兒啊,這個破地方到底有什麽好啊!老得掉渣的東西也不換一換!平時在這兒能吃飽嗎,半夜睡覺房子不會塌下來吧!他們家是開廠的,怎麽窮成這樣,我千辛萬苦把你養大,是想讓你嫁到更……”
“媽!你就少說兩句吧!我聽夠了!”吳若初恨恨地一抹眼角,此前她就跟魏榮光說過很多次,她媽媽是刀子嘴豆腐心,但魏榮光聽見這樣的話一定還是會很不好受的,母親怎麽就不能饒過她這一回呢,非要弄得大家這麽鬧心嗎?
魏榮光暗中伸出一隻手捏捏她的掌心,“沒事的。”
“喲,這死丫頭,還急啦?”母親抬手想指向那張老木桌,頓了頓還是收斂地罷了手,“你看他們家這些東西,都像是九十年代初的。”
“阿姨,這些東西有我家人留下的一些回憶,所以我沒有換掉。”魏榮光如實相告。
“哦……對了,若初不是說你家還有長輩嗎?人呢?”母親到處亂望。
“我外婆一會兒就回來。”
“你爸媽呢?”
魏榮光一頓,平靜地說,“我父母雙亡。”
傍晚的時候,魏婆從陶家回來了,吳若初正在廚房裏忙晚飯,她母親在院門口溜達,觀察女兒居住的地勢風水,跟鞋鋪子的女老板嘮嗑。
母親一邊吐著瓜子殼一邊埋怨,“我那個女兒啊,真是沒有辦法了,倔起來跟驢一樣,我前夫為了小賤人把我們母女拋到了一邊,我累死累活把女兒拉扯大,巴不得她走一條順點的路,哪曉得她偏要跟那個小子住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我真是操碎了心……”
鞋鋪老板的心理活動是,你居然站在我的地盤上說這裏鳥不拉屎?嘴上卻禮貌,“你是若初的媽媽啊,若初那姑娘真是好,魏家可算是有福了。”
“可不是麽。”母親難掩得色,對鞋鋪老板產生了由衷的友好之情,“啊呀,你這個鞋底看上去有點意思,我的雞眼快痛死了,真是不想活了……”
吳若初在屋裏喊著開飯了,母親有些驚詫,這個好吃懶做的女兒居然一會兒工夫就把飯燒好了。回到院中的時候,母親看見魏榮光在替吳若初解下圍裙,順便拈去她耳朵旁的一縷蔥花,兩人相視而笑,親昵和默契溢於言表。
桌上有母親喜歡的虎皮蛋,魏榮光喜歡的煎豆腐,魏婆喜歡的絲瓜湯,還有魏榮光今天特意買回來的一條鱸魚,吳若初把它清蒸了。母親看著這幾道菜,頗有些回不過神,她沒有教過女兒這些,從來沒有。
但她說出來的話還是不怎麽順耳,“若初啊,你搞搞清楚,你是大學高材生,不是到這兒給人當家庭主婦的,會做菜能賺到幾個錢啊,你又不是學廚師的……”
說著她拿起筷子嚐了一口,菜太燙了,她眼裏浮出一層熱氣,“哎,還別說,你現在也能耐了,有了男人就是不一樣,以前怎麽沒見你這樣孝敬你老娘?白眼狼……”
直到魏婆坐到飯桌旁,母親的怨聲載道才總算告一段落,這並不是由於她對老人懷有多麽龐大的敬意,而是魏婆身上總有一種不可侵犯的凜氣,不管麵色多善,也總是讓人感覺冷冷的,再加上常年抱病,有點形銷骨立的樣子,母親也不好意思再拿言語給人家施加二次傷害。
一頓飯吃得相安無事。飯後,吳若初準備送母親去旅店,自己也打算在那兒住一晚陪陪她。母親趁女兒回房拿換洗衣服的時候,把魏榮光叫到了院門口。
“跟我聊聊,沒什麽不樂意吧?”母親的袖口蹭上了院門的灰,她嫌棄地撣了撣。
“阿姨您說。”海棠樹的枝葉映著院前暗黃的路燈,在魏榮光的側臉投下斑駁搖擺的影子。
“我女兒對你是鐵了心了,這個我看得出來。”母親一臉的歎惋,“你也該理解,當媽的總希望女兒能過得滋潤一點,你看看你這個院子吧……我就不打擊你了,總之我隻有若初這麽一個女兒,我把她培養到今天,準備以後把她敲鑼打鼓地嫁出去,我不想讓她永遠跟著你受窮,你明白嗎?”
“我明白……可是阿姨,我和若初……”魏榮光看著眼前的長輩,他無法解釋什麽,但他不能放手,至少現在不能。
母親一擺手,“別說了,你以為我要棒打鴛鴦是不是?我還怕遭天譴呢,阿彌陀佛……我問你,我女兒這麽好的一朵花,你憑什麽就摘了她,你總要拿出點誠意來吧,我不求我女兒能吃上山珍海味,隻求你不要虧待了她!”
吳若初從屋裏出來,愣愣地望著院門口的談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