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撞槍口上
舊城區的居民們普遍守舊,未婚同居的事情還是非常少見的,鄰裏間也有些嘴碎的大媽會議論起吳若初身為姑娘,不懂得愛護自己,小小年紀就住到男方家裏去。
吳若初聽見此類非議毫不介懷,她是何等瀟灑磊落的人,不僅不對這些大媽們懷有絲毫敵意,還時常往她們家裏跑動,送點小菜,幹點小活,嘴上抹蜜,巧婦上身,硬生生地扭轉了大媽們對她的武斷看法。
轉瞬之間,街坊裏的長輩對她是讚不絕口,不管他們心裏是不是真的欣賞她,至少麵子上已經沒有任何不好看了。
唯獨那些沒事找事總愛跟魏榮光過不去的小混混,每次碰見吳若初都會扔上幾句下流話。不過,先前巷子裏的那場較量,他們已經明白吳若初絕非梨花帶雨的軟弱女子,她身上那股氣概就連他們這群大老爺們都有些畏懼。
說到底,他們其實都沒什麽膽子,平日裏找找魏榮光的麻煩,魏榮光還有可能忍,要是真動了他女朋友一根汗毛,基本上就等同於找死,所以日子一天天下來,兩邊倒也沒出亂子。
後來,魏榮光又教會了吳若初騎摩托車,一跨上車去就是一陣疾風,真要耍起狠來,唯一能追得上她的人就隻有他了,就憑那群混混,想都別想。
吳若初喜歡騎摩托車,引擎一發動,好像整個世界的風向都由她掌控,她隨心所欲地扭轉著車頭,想繞過誰就繞過誰,想鑽進哪裏就一個猛子紮過去。
她這麽無拘無束的性子,跟摩托車簡直如同天造地設,不管她開得多快,總能夠反應靈敏地運轉,除了初學時摔過一跤,直接把坐在後麵的魏榮光壓到地上之外,她的車技一直有驚無險,旁人看著好像該替她捏一把冷汗,可她偏偏盡在把握,一刹車一轉向,全是恰到好處。
魏榮光多次因為教她騎摩托車而悔不當初,吳若初這人就是這麽野,他管也管不住,最令他頭痛的是,她居然總是不戴頭盔,她說她喜歡勁風撲麵的恣意感覺,喜歡頭發隨風亂舞的輕狂,就好像自己是騰雲駕霧的俠女一樣。
每當她騎著摩托車長發飄飛,在城中痛快穿梭時,許多路人都會被她身上散發出的青春氣息打動,她成為了一片呼嘯而過的炫景。唯一覺得這景色糟心的人就是魏榮光,他隻要看見摩托車的把手上拴著被她無視的頭盔就要氣個半死,威脅她要是再這樣就直接沒收車鑰匙。
可是吳若初屢教不改,他看得見的時候,她老實把頭盔戴上,他看不見的時候,她就現了原形,直到後來,路上的交警查得嚴了,吳若初這才淪為了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自從搬到舊城區,吳若初就比較少參加朋友間的聚會了,經常是其他人還在張羅著待會去校外的桌遊室玩一趟,她就得一邊看手表一邊趕回家去。對此,魏榮光很過意不去,他告訴她,如果想去玩一會兒的話就盡管去吧,家裏的事他自己也完全可以應付,她卻笑著搖頭。
曾經的她擁有一顆很大的心,想要遊曆世界,踏遍四海,結交天南地北的江湖豪客,可是自從有了他,她願意把自己的心變得很小,小到可以毫無保留放進他掌中。
即使這是作繭自縛,她也是一隻堅強的繭,化蝶的機率哪怕隻有萬分之一,她也寧願去相信。
魏榮光愛她,這是她僅有的憑借。當係裏的學姐們說著各自的男朋友送了多麽昂貴的禮物時,她所能想起的是魏榮光對她點點滴滴的好。
她最愛的桔子成了魏家常備的水果,她想吃的時候,魏榮光甚至會坐在那裏給她一個個剝好,也會記得扯掉她最討厭的桔絡。
他每個月都不會忘記她的經期,到了那幾天,他絕不讓她下冷水,也不讓她碰家務。
平時吳若初大包大攬地照顧魏婆的飲食起居,可唯有一件事,魏榮光不讓她動手,一直以來,魏婆都有嚴重的肩周炎,發作起來疼得睡不著覺,從很小的時候開始,魏榮光就學會了中醫的法子,將蒸透的藥渣放進布袋子裏,用厚毛巾包裹起來,敷在魏婆肩上,蒸氣熏著魏婆的病痛,也會燙傷魏榮光的雙手,久而久之他的掌心就結了一層繭子。
每次他都是一個人操作,從來不許吳若初嚐試,吳若初感覺有些被看扁,多次試圖協助,可他無一例外地拒絕,然後兩人就磕磕絆絆地吵起嘴來。
他們時常小吵小鬧,鬥嘴鬥個沒完,隨時都能想出新詞來擠兌對方。吳若初氣性比他大,有時真急了眼,看上去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再理他了,可是天知地知大家都知,隻要魏榮光稍微一哄她,她馬上就會像被紮破的氣球一樣軟下來。
有一次,她正兀自氣得臉紅脖子粗,一雙眼睛如同正在發射火箭,魏榮光像是觀賞一副漫畫似地打量她,半晌,極其破壞氣氛地笑了出來,“吳若初,我喜歡看你鬧脾氣的樣子。”
吳若初覺得自己本該被他氣得就此魂歸西天,卻憋不住像他一樣笑出了聲,眼睛彎成新月,白白的牙齒露出來,兩人就這樣麵對麵站著狂笑,像是攜手從瘋人院跑出來的一對重症病患。
病入膏肓的人通常都太過投入,意識不到一些倒黴事的臨近。某個周末,吳若初正在陶阿姨的麵館裏幫忙的時候,突然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母親在電話那頭粗聲大罵,一連串唾沫星子噴在話筒上喳喳亂響。
“死丫頭,老娘在你學校呢!你死哪兒去了啊?你舍管阿姨說你早八百年搬出去住了,他媽的,你還瞞起老娘來了啊,學校宿舍哪點不好,是虐待你了還是讓你跟老鼠睡一張床?你居然跑到外麵住,吃飽了撐的啊?說!是不是在跟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老娘扒了你的皮!”
吳若初嚇得腳一軟,差點摔個嘴啃泥,手上端著的菜也快要打翻了,她暗暗哀鳴一聲,這下算是撞槍口上了。她母親基本上就是一本寫滿了諸事不宜的黃曆,不管她怎樣做都要挨罵,更何況還攤上一件如此“大逆不道、放蕩不堪”的事情。
“呃……媽,你急什麽,我這就過去,過去再跟你解釋,你在學校門口等我,我馬上就到了!”吳若初不等母親再罵一輪就趕緊掛斷,哭喪著臉把手裏的菜擱在客人桌上,頭一回讓客人感到她的服務態度不複往日的笑麵如花,而是充滿了一種赴死的悲壯。
不過半小時的一趟公車,母親就打了七八個電話來催。
吳若初衝到學校門口的時候,毫不意外地迎接了母親砸過來的一隻礦泉水瓶,裏麵還有半瓶子水,打在身上鈍鈍的。吳若初無語望天,“媽,你怎麽突然就跑來了啊,也不跟我打聲招呼……”
“我他媽給你打什麽招呼?好讓你想著法子忽悠我是不是?你讀個大學,越讀越回去,腦筋都用到這上頭了!”母親窮凶極惡地撲過來,“還不快給我招了,你不住學校,住進了哪個狼窩?”
吳若初恪守著孝女的原則,耐心細氣地向母親解釋,自己和一個女同學在外麵租房住,那女同學就是嶽皚,宿舍裏太吵了,嶽皚的房子又正好需要有個人分擔房租,所以自己就順水推舟住了過去,就這麽簡單。
母親的鼻孔如同阻塞不暢的小號,吱地冷哼了一聲,女兒是她生出來的,腦袋裏在想什麽她能不知道?如果吳若初說的是實情,絕對不會如此溫柔心虛地解釋,隻會秉持著問心無愧頂天立地的姿態與母親爭論,恨不得讓周圍的路人都知道自己是被錯怪的。
“那好,現在就帶我去你們的房子看看,不許打電話通知人演戲,咱們立刻出發,給我利索點,腳上長膠水了?”母親提好了包,運用九陰白骨爪掐住了吳若初的手臂,拖著她就往前走。
吳若初試圖用另一隻還未遭殃的手悄悄摸索手機發短信給嶽皚,卻被母親逮個正著。母親的眼神像是一副浸過辣椒水的鐐銬扣在吳若初腕上。
吳若初尋思著,如果直接帶著母親跑到嶽皚那裏去,會形成什麽局麵,今天是周末,嶽皚極有可能在跟盧凱享受二人世界,或許門開之後會是盧凱裸著上身出現……吳若初權衡一番,哀怨地停下腳步。
“媽!我招了還不行嗎!”吳若初眼一閉腳一跺,“我搬到我男朋友家住了!停,先聽我說完!我沒跟任何人鬼混,他是正經人!我們是在認真地談戀愛!”
說時遲那時快,母親的一根食指挾風雷之勢戳向吳若初的腦門,“好啊你!翅膀硬了啊!不聲不響就給自己找了個男人?你才多大,就這麽連人帶床全貼那男人家裏去了?吃錯藥了吧你!到時候被人甩了,千萬別回娘家丟人現眼,就算帶回來個小的我也不要,老天,我生了你有什麽用,討債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