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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一起回家

  為了養活自己,阮伊在路邊撿垃圾,從海灘上挑些奇形怪狀的貝殼賣給遊客,又摘些草葉來編成惟妙惟肖的小昆蟲換錢。


  她才七歲,填飽肚子並不容易,好在她生性真活,腦子裏裝不住那麽多煩惱,一隊螞蟻走路就能讓她樂上好半天、忘卻饑餓。


  別的孩子把缺胳膊斷腿的洋娃娃扔在垃圾箱裏,她會翻出來用海水洗淨,摟在懷中入睡,她瘦得像根豆芽菜,眼睛卻亮得如同海中的燈塔。


  她沒想過下一頓飯在哪裏,也不知道等冬天到了自己會不會凍死餓死,每次下雷雨的時候,她都蜷縮在樹叢裏怕得不知如何是好,但至少,她遠離了那個讓她傷心的孤兒院,遠離了那種被僅有的依靠所欺騙的感覺,她不後悔。


  她用草葉編織的小玩意兒漸漸賣得不錯,畢竟大多數人都是善良與冷漠參半,他們無法偉大到給這個小女孩絕對的生活保障,但花上幾毛錢光顧她的生意還是綽綽有餘的。


  海邊的漁夫們往往會從自己的午餐裏掰出半個麵包遞給她,空閑時也會留出一點餘光看顧她,以免她被壞人拐走了,可是他們從來沒有邀請她去家中喝碗熱湯,睡個安穩覺。阮伊知道自己該守好一個孤兒的本分,所以從不奢望。


  剛重獲新生的那陣子,阮伊常常提心吊膽,生怕孤兒院的人會找過來,二話不說將她緝拿歸案。但謝天謝地,很長的一段日子裏,那些人都沒有在鬼氣彌漫的背景音中降臨,或許少了阮伊這樣一個吃白飯的小屁孩對於他們來說根本不是什麽損失。


  阮伊認識到這一點,剛放下了心,就在沙灘上看見院長步履匆匆而過,腳邊還一不留神踢翻了阮伊賣草葉小昆蟲的攤子,卻一句抱歉沒有,目不斜視走了過去。


  阮伊一跳三尺高,她年紀尚小,並不懂什麽敵不動我不動之類的兵法,當下便慌了神,驚叫出聲撒腿就跑,手上還攥著一隻剛編到半中央的草蝴蝶。


  院長被她的驚叫和逃跑勾起了興趣,隨後意識到了什麽,當即在身後猛追起來。沙灘上遊客如織,阮伊慌不擇路撞上了好幾個大人,發出連聲悶響,暈頭轉向,腳板也被四處散落的貝殼割破,一會兒痛一會兒麻。


  她像是一隻飛不出人牆的小蜜蜂,眼看著院長就要撲了上來,她實在沒有辦法,幹脆揪住近在手邊的一個男人,以他當作盾牌,躲在了他的身後。


  每個小女孩害怕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本能動作,躲在最親的人後麵。


  雖然她還不認識他,冥冥中卻是她找到了他。


  阮慎謙注意到自己的袖子被一個孩子扯住,疑惑地低頭看去,身邊的女朋友見他走神,駐足問道,“慎謙,你怎麽了?”


  那小女孩仰著臉看他,眼裏蓄滿了哀求的淚,由於緊抿著嘴,她頰邊的梨渦淺淺凹陷下去,手裏的草蝴蝶隨著她的抽噎而振動。


  她的樣子定在他腦中,像是一片花瓣落向凝結已久的水麵,他登時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很久很久才記起,自己好像應該做出些反應,他沒有聽見女友的詢問,而是看見一個渾身散發殺氣的中年女人朝他衝了過來,要去拽他身後的小女孩。


  “你幹什麽?”阮慎謙橫過一臂,將女孩護在後麵,女孩緊抓著他的袖子,他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是孤兒院的院長,這是我們院裏跑丟的孩子,我來帶她回去的。”院長的打孔機眼睛仿佛能夠釘穿阮慎謙的身軀,直接射向後麵的阮伊。


  “你弄錯了,這是我的孩子。”阮慎謙蹲下來扶住阮伊的肩,一點點替她擦去眼淚,“你把我的孩子嚇壞了,我要你立刻離開。”


  阮慎謙的女朋友也醒過味來,懷著一身演技擋在了他和阮伊前麵,“這是我們倆的孩子,怎麽著,青天白日的你想當街拐賣?還孤兒院院長,你咒誰是孤兒呢!”


  經過一番唇槍舌戰,院長於情於理都落了下風,一翻眼睛跑了,反正找回阮伊對於孤兒院來說也不是什麽非做不可的事,雖然這孩子有可能把院裏的內情到處亂說,但堂堂院長怎麽會怕了一個黃毛丫頭?

  在院長和阮慎謙的女朋友對峙期間,阮慎謙一直輕輕抱著阮伊,讓她靠在自己肩上。


  等到院長終於消失於地平線,阮伊一下子樂了,掙出阮慎謙的懷抱,眼淚蒸發得無影無蹤,衝他燦爛一笑,露出缺了門牙的粉色牙床,梨渦深深,令他想用指尖去戳一戳。


  她歡快地向他鞠了一躬,“謝謝你!”


  謝謝你。這是阮伊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話音剛落,阮伊便一旋身飛跑而去,手中的草蝴蝶迎風飄揚,割破的腳板在沙上拖出一連串的血痕。阮慎謙望著她越跑越遠的身影和腳後朦朧的紅色,幾乎是下意識地想要追上去,卻被身邊的女朋友一把拉住。


  “人各有命,讓她去吧。”女友總結道。


  阮慎謙聞言,微一搖頭,這才將目光移向女友,“剛才……多虧你幫忙。”


  女友笑笑,並不回應他的感謝。


  那天黃昏時分,阮伊正在收拾自己的小攤子,把沒賣完的草葉小昆蟲和掙來的幾枚硬幣整理好。她腳上還是不時在流血,正想著去找漁夫叔叔要點創可貼,就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響起,“我來幫你包紮一下腳吧,我是學醫的。”


  阮伊有些警惕地抬起頭,卻驚訝地發現眼前站著的是白天那根救命稻草。


  “小姑娘,醫生是不會騙人的,如果我不是個好人,先前又為什麽要幫你?”阮慎謙拿出準備好的紗布、清水和消炎藥,試探著抬起她受傷的腳,見她沒有反抗,才微笑著開始檢查她的傷口,“來,先讓我看看……嗯,一點小傷,不要緊,我們上了藥,很快就會好了……”


  他的手法專業而輕緩,但還是不免有些痛,阮伊在疼痛和緊張之下繃直身子,涼涼的藥水抹上來,帶著針紮般的微麻,紗布的顏色潔白溫潤,纏在腳上隻覺踏實而柔軟,跟孤兒院裏廢紙般的紗布大相徑庭。


  阮慎謙的雙手也跟她所知的任何人都不同,是那麽寬大而有力,卻對她展露出淺淡的溫柔,當他用替她上好藥的手指疼惜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時,她能嗅到他指間的碘酒氣味。


  七歲的阮伊從來沒有嚐過酒精的滋味,卻好像已經明白了大人說的“醉醺醺”是什麽意思。


  因了這醉意,她的戒心開始放鬆了,黃昏的餘暉從他身後照來,毫無攻擊性,籠罩在她頭頂,像是一方暖和的屋簷。


  阮慎謙收好紗布和藥水,拍了拍巴掌,看向了她的小攤子,上麵還擺著一些沒來得及收掉的小昆蟲,伸著觸角踞伏在那裏。


  “這些小東西,都是你做的?”阮慎謙露出浮誇的驚奇。


  阮伊大氣地承認,點了好幾下頭,“每個兩毛錢。”


  阮慎謙看著她那副小商人的樣子,含笑拿起一隻草蝴蝶。他認得,這是白天她跑到他身邊時攥著的那隻。


  他的手指摩挲著蝴蝶輕薄飄忽的翅膀,“你手真巧,這是誰教你的?”


  “沒有人教我,我自己琢磨的。”阮伊暗自決定,看在自己對這個陌生人的好感上,不妨慷慨一次,“如果你喜歡,我就送給你好了,反正今天也收攤了,編這個很快的,我十分鍾就能編一個,哎,不是什麽貴重東西,你拿去吧!”


  “好,那我就要這隻。”阮慎謙憋著笑,莊嚴地捧著她送的薄禮,草蝴蝶的翅膀如同纖細的羽毛拂著他的掌心,“小姑娘,你幾歲了?七歲?”


  “嗯,孤兒院的阿姨們說我的生日是一月。”


  阮慎謙緊緊捏著那隻草蝴蝶,“你是從孤兒院溜出來的對吧?”


  阮伊聞言,眼中劃過一抹陰影,頓時耷拉下了臉,“別讓我回去!那裏的人是魔鬼!”


  盡管早猜到孤兒院裏必有不為人知的隱情,但親耳聽到她這麽說,而且用的是如此可怖的字眼,阮慎謙還是驚得一時出不了聲,年幼的阮伊眼力有限,看不出他臉上除了震驚和心疼,還有一絲掩飾過的自責。


  阮慎謙伸手去順了順她額前枝杈縱橫的流海,“你記住,我絕對不可能讓你再回到那裏。”


  他的承諾令人心安,透過他為她撥開流海的手,金黃色的夕照流瀉而來,她忽然開始相信他。


  而他的下一句話是,“我們一起回家吧。”


  “回家?”阮伊有些搞不清狀況了。


  “我會領養你,隻要你願意,我很快就帶你去辦領養手續,給你一個家,讓你健健康康地長大,你不會再受到一點傷害……你七歲了是吧,該讀小學了,我會讓你和其他小朋友坐在一間教室裏讀書認字學知識,我會好好待你,把我的一切都給你,我保證!”


  他是如此極力地剖白著,恨不得把心掏出來給她看,隻要能夠打動她,要他做什麽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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