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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玉石俱焚

  其實嚴格說起來,董灩並不是非要讓莫語冰替她弄到這個地址,闖蕩黑-道這麽久,她董灩向來不愁探子,如果真的下決心尋找葉炳,也不一定找不到,可她就是要莫語冰來造這個孽,她自己的愛情早就完了,莫語冰怎麽能比她美滿?

  這時,墨鏡男子在門口咳嗽一聲,走了進來,“老大,那位老板剛才來了電話,說希望更改交易時間。”


  “為什麽?”董灩左耳進右耳出地問。


  墨鏡男子將聲音放到最低,“他說最近耿貴對他盯得很緊,至於我們這邊……部署得也不是很周密,怕是已經走漏了風聲,搞不好耿貴會從中作梗……”


  “那就改時間吧。”董灩折好手裏的便條,草草放進衣袋裏。


  “改到什麽時候,請老大定奪。”


  “就明晚。”董灩望著窗外,浮華霓虹如無根的海市蜃樓,“交易由你和語冰全權處理,明晚我要去一趟鄰城。”


  “老大,萬萬不可!”墨鏡男子雙手抱拳,“這次的交易非同小可,什麽事都等到走完貨以後再說吧……如果你想殺了姓葉的,大可以讓弟兄們去辦,絕對幹淨利落,一滴血都不剩。”


  旁邊的莫語冰突然難聽地短笑了一聲,無怪乎董灩需要女部下,男人們哪裏會懂,其實董灩真正想要的並不是葉炳的性命,她隻是想用自己的手將他了結,也不枉她恨他一場。


  “緊張什麽。”董灩挑起眼睛笑了,“你和語冰一直都是我最器重的人,大大小小的交易都是你們經手,這次又有什麽不同?”


  她轉向莫語冰,“交易完成後,我也從鄰城回來了,語冰,到了那個時候,你就是自由身,你可以跟著那個小警察遠走高飛,當然,如果他還肯要你的話,如果他不舍得把你送進監獄的話。”


  說完她大笑特笑,直笑得淚如雨下。莫語冰虛脫地走出董灩的辦公室,在門檻那裏停了停,“董灩,聽我一句,不要殺葉炳,你不知道,他這些年一直都是獨身,過得冷冷清清,他是對不住你,可他一刻也沒有忘記過你。”


  “閉嘴!”董灩美麗卻枯槁的一張臉登時扭成一團,她暴跳如雷,抄起桌邊的花瓶就朝莫語冰摜去,莫語冰是她手把手鑄造的一柄利器,現在終於準確無誤地命中了她的死穴,她嘶喊道,“你給我滾!我不信你,我今生誰也不會再相信!”


  莫語冰跨過了門檻,花瓶的碎片鋪展在身後,像是從她身上剝落,她的一顆心也碎成了齏粉,茫茫散在風裏,好一個玉石俱焚。


  鄭煦不會原諒她了,她將他最敬愛的葉叔叔送上了末路,哪怕這樣的結局是葉炳所渴望的,也絲毫不能挽回她的罪孽。


  據說,董灩去鄰城找葉炳之前,曾經跟聶瓊有過一次長談。


  聶瓊應邀來到董灩房裏的時候,著實不知道董灩用意何在。她們早已不是年輕時的好姐妹,可以一起挽手逛街,分享所有流轉的心事。在應酬場上,她們無數次端著晶潤的高腳杯,彼此說著含沙射影的體麵話。


  但這天,董灩卻好像充滿了對聶瓊掏心掏肺的欲望,其直接原因或許是剛剛吸入了大量毒品,出現了一定程度的幻覺,以為時光倒流,她和聶瓊還並肩坐在當年的鋼琴旁,互相攀比著四手連彈。


  聶瓊彈得總是不如她好,開玩笑地威脅她,“你要是不讓著我點,我就把你那些秘密都說出去!”


  董灩從來不擔心聶瓊把任何事說出去,她們曾是那麽好,天真地信任著對方。即使後來董灩發誓再也不信任誰,可到了今天,她還是再度對聶瓊敞開了心胸。她剛吸過毒,整個人像是一具過度興奮的屍體,不斷搖首擺尾,神神叨叨的,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


  她和聶瓊早已不複往日,但唯獨聶瓊才明白她的過往,明白她被剜走的一顆心是如何潰爛成空。


  聶瓊坐在董灩房裏,一邊聽她口齒不清地追憶人生,一邊抽掉了整盒香煙。煙霧中滿滿的悼亡氣味也勾起了聶瓊自身的傷痛,她在極限時起身告辭了。董灩癱在沙發上一個勁地癲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把交貨時間和刺殺計劃全部告訴了聶瓊。


  當晚,聶瓊回家見到丈夫,本以為能夠輕輕鬆鬆將這件事說出,但最後思慮再三,還是將它壓進了心底。憑著青春時知交一場,她就不能在董灩背後捅刀。眼看著董灩走進了一條死胡同,她沒辦法救下她,已經夠慚愧了。


  當聶瓊低頭避開丈夫,走上家中雍容華貴的大理石階梯時,董灩已經隻身驅車去了鄰城,莫語冰抱膝蜷在鄭煦床邊的地板上,看著鄭煦埋頭鑽研地圖路線,心知那已沒有意義。


  冬天的寒氣從地縫裏鑽出,像是吸髓的蟲子,她的血液幾乎凍得凝固……真怪啊,她明明是不怕冷的。


  她無法阻止這一切的發生。唯有董灩親眼見到葉炳、親手置他於死地,才不會加害於鄭煦。可葉炳若是真的死在了董灩槍下,就什麽都完了,鄭煦不會再愛她,隻會視她為蛇蠍,她的餘生或短或長,都將活在他的憎恨中。


  即使她現在報警,也沒有辦法改變董灩已經動身去找葉炳的事實,就算警方用最快的速度追蹤董灩,在悲劇發生前趕到,誰又能保證這樣一來,在暗處不會仍有一隻黑洞洞的槍口等待著鄭煦?她不能冒這個險。


  她相信今晚的交易平安達成後,董灩會放她走,不至於事後出爾反爾——因為葉炳一死,其餘事物對於董灩來說都是灰飛煙滅了。那間倚梅而立的院落裏,槍響過後,董灩和葉炳的愛恨得以了斷,而她和鄭煦之間,也什麽都不會剩下了。


  自從那天鄭煦目睹了小野的狂躁和莫語冰的反常之後,似乎也意會到莫語冰有事瞞著他,但他還是一副沉靜的模樣,什麽都不問,隻是一心投入在那些錯綜的地圖中,就像現在這樣。他還未換下今天上班時的警服,板正的警服穿在他身上有種說不出的熨帖,這身製服他本該穿一輩子。此刻,他解開了領口的幾顆紐扣,露出裏麵的灰色襯衣,閑閑坐在床頭,全身的色調並不比燈後的暗影更明亮。


  “語冰,我們可以從這條小路走……葉叔叔以前的同學在那裏等我們……第一個歇腳的地方在山裏……”鄭煦用筆指點著,碎而執著地說啊說,仿佛要把這些路線全都刻進莫語冰腦子裏,讓她牢牢記住他們將如何逃出生天。


  可他一定不知道,她早已斷絕了所有希望,生與死僅有的差別,無非是後者更加容易。


  他還在不停地重複著乏味的計劃,像個話嘮一樣,莫語冰打斷了他,“鄭煦,你陪我喝酒吧。”


  “喝酒?”鄭煦詫異地微笑。


  莫語冰點了點頭,不等他再說什麽,便從牆角的紙箱裏拿出兩罐啤酒,最無味的那一種,度數很低,是鄭煦勉強可以接受的。


  打開易拉罐,莫語冰仰頭喝下一口,那樣冰的痛楚,帶著入侵的蘇打氣味,嗝出了火藥般的苦辣,鼻尖仿佛聞到了血腥和硝煙,火焰的燒灼氣息以及海水的鹹澀,她聞到自己逐漸腐爛,可是往昔依舊馥鬱……


  “鄭煦,你喝醉過嗎?你知道喝醉是什麽感覺嗎?”莫語冰含情脈脈將易拉罐送到他唇邊,他剛硬的眼睛為她而柔化,她說,“醉了之後,看什麽都是顛倒的、模糊的,再也沒有對錯善惡之分……隻有那個時候,我才覺得自己是可以被寬恕的。”


  鄭煦輕易地醉了,酒精對他來說是最好的迷魂劑,他黑色的警服貼著她白色的皮膚,卻不是涇渭分明,而是混攪在一塊兒,黏糊的,晦昧的,變成了莫可名狀的灰色,分不清誰是誰……


  他們內心的淨土已被這渾濁的世界染指得麵目全非,但他們仍想用那顆心在世間活出一絲清白,哪管它多麽渺茫。


  鄭煦醺醺然睡去後,莫語冰在他身邊默默坐著。


  床腳的電暖爐發出嗡嗡的運轉聲,像是夏天的蟬鳴。她想起自己很小的時候,在家徒四壁的破磚房裏,聽著窗外無休無止的蟬聲,給弟弟搖著蒲扇,哄他睡覺,她盼望他早早地睡著,因為再過一會兒,繼父就會罵罵咧咧地回到家,想找個人撒火氣,所有責難就隻會落到莫語冰一人身上。


  弟弟一無所知地流連在夢鄉裏,什麽都與他無關。或許他會夢到姐姐,夢到自己長大成人有了足夠的力量,能讓姐姐過上無愁無憂的日子。如今莫語冰終於知道,她與那種日子注定無緣,但她很感激他曾做過那樣的夢,不光是他,還有他。


  她在鄭煦額上一吻,“不要恨我太久。”


  那根瓢蟲鏈子被她取下,拋棄在床單一角,夜色映襯之下不再那樣光鮮,就像一顆塵封的紅豆。


  她打開家門,屋外寒風一擁而入,窩在門邊睡覺的小野一個激靈睜開眼睛,隻看見緩慢合上的屋門,如同一張欲說還休的口。


  莫語冰到達碼頭時已過了午夜,墨鏡男子帶人在倉庫裏清點了貨物,買家的商船也停靠了過來,一切都按計劃進行著,輕車熟路。她不知道董灩此時身在何處,或許正在鄰城的高速公路上疾駛,或許已經走近了那間地處鬧市區的院落,靜悄悄的深夜裏隻觸得到清冷梅香,或許那柄銀色手槍就抵在葉炳眉間,新仇舊恨,即將化為烏有。


  碼頭上除了他們買賣雙方之外,隻有一些唯命是從的碼頭雇工,周遭未見一點風吹草動。藏有致幻劑的皮箱被搬出倉庫,正要轉到買家的商船上,突然之間,莫語冰屏住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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