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警局檔案
那晚他們反複折騰到後半夜才睡下,墜入夢境之前,她依稀聽見他問,“若初,如果我們沒有未來呢?”
“別管它。”吳若初枕著他的手臂,掩耳盜鈴地睡去,“就算隻有一秒鍾,我也要愛你啊。”
次日一大早,吳若初是被一通電話吵醒的,她從床上彈起,先是回憶了一下身在何處,然後紅著臉下床,在地上的書包裏翻找到自己的手機,把聲音關掉,不想驚擾了沉睡中的魏榮光。
魏榮光抱著被子蜷在床的邊緣,其實不是被吳若初給擠過去的,而是多年來已經習慣了那樣的睡姿,整個人縮得很緊,像是非常沒有安全感,眼睛下麵有疲累的青痕,嘴角卻帶著一絲若無的微笑,純樸得像個小孩子。
吳若初查看了一下他肩膀上的紗布,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後整理好自己,披上他的幹淨外套,拿著電話走了出去。
那通電話是嶽皚打來的,吳若初站在冬日清晨的院子裏一邊回撥一邊想,不知嶽皚昨晚是否躲過了舍管阿姨的盤查,至於自己,就真是活該倒黴了,不僅沒能及時回宿舍,反倒……
“喂?若初。”嶽皚的聲音從聽筒中傳來,像是遠在天外,“你在哪裏?”
“嶽皚!我有一個驚天的新聞要告訴你!”吳若初迫不及待地想與好友分享自己剛剛經曆的脫變,話一出口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把魏榮光給睡了!”
“是嗎?那我也告訴你一個驚天的新聞。”嶽皚的語氣失焦得厲害,後麵的話吳若初幾乎沒有聽清,因為這時屋裏有扇房門忽然開了,魏婆站在門框裏不發一語地注視著院中呆立的吳若初,衰老的眼皮上結著翳,莫測地翻動著。
“若初,你在聽嗎?”嶽皚怪異地笑了一聲,“我把盧凱給踹了。”
世事總是充滿了黑色幽默,當吳若初憑借著所向披靡的勇氣把向往中的愛情攥在手裏時,嶽皚卻終結了自己看似一帆風順的黃粱美夢,
多年後的今時今日,一切竟又倒了過來,嶽皚依然委曲求全,跟盧凱名不正言不順地廝守著,吳若初卻已離開了魏榮光,整整五年沒有他的一點音信。
由此可見,上天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從來不會厚此薄彼。
此時,吳若初站在空氣凝滯的警局檔案室裏,翻動資料的雙手蒙上一層看不見的虛灰,文件夾封口處係著的細繩深深勒進指肚。
關於魏念萍的案子,警局留下的內容非常之少,吳若初詢問了警局領導,得到的答複是,當年被害者袁賀雄的妹妹極力要求低調辦案,不僅不讓媒體介入,甚至連庭審的過程都盡量從簡,由於凶手魏念萍已認罪伏法,過多的調查和審訊也沒有必要了,所以這個案子結束得很快,保存下來的訊息也很有限,時間已經過去了二十多年,根本不會再有翻案的可能了。
吳若初手裏的檔案是整個市局僅有的魏念萍殺人案的資料,裏麵隻是以極其正統冰冷的字眼概括了案子的大致情況,和吳若初預想的版本無異。凶手家屬的部分隻提及了魏公的名字,沒有提到魏婆,更沒有魏榮光的隻言片字,大抵是當時他們祖孫兩個呆在鄉下,多少遠離了警察的視焦。
吳若初在檔案中沒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反而讓心上壓著的巨石更添了重量,那些折煞人的回憶又開始洶湧起來。她擱下檔案,揉了揉額頭,徑直走到恭候在門外的警局領導麵前,臉上掛著嫁進聶家這些年來訓練得宜的微笑。
“邵局長,多謝你的通融,這是我的一點心意,代我向局長夫人問好。”吳若初從手袋裏取出一張高級美容院的金卡,將姿態擺得高一點,單手遞給邵局長。這張卡也是別人送的,吳若初向來不喜踏足美容院,根本用不到,還不如轉送出去。
“聶太太,這怎麽好意思啊……”邵局長接過美容卡,順便在吳若初白皙的手背上一摸,“往後聶太太有什麽需要的,言語一聲就行,查個檔案算什麽呀。”
吳若初眼含冷笑將手抽回,背到身後,臉上是不容侵犯的豪門之傲,“邵局長這麽給麵子,我倒是早有耳聞,我先生經常說起邵局長的美譽,今天我才算是真正見識,果然名不虛傳。”
邵局長的諂笑僵在臉上,“是,是,謝謝聶太太誇獎。”
吳若初大步走過了邵局長身邊,擲下一句,“忘記今天我來過這裏。”
剛來到走廊上,就有位拎著大蓋帽的警察迎上來,“聶太太,劉菁回來了,正在那邊等你。”
第一眼見到劉菁時,吳若初隻覺得她一身警服的樣子肅穆而淑麗,她比吳若初大兩歲,已是褪去銳氣的年紀,身材有警員一貫的高挑,五官娟秀,透著一派和平,跟莫語冰敘述中的那個嬌寵大小姐的形象極不相符。
在警局附近的咖啡館裏,吳若初與劉菁相對而坐。
劉菁沒有什麽寒暄的意思,吳若初便直入主題,“我想向劉菁小姐打聽一下鄭煦的聯係方式,因為我有個朋友,以前跟鄭煦是中學同學,畢業後隻知道他上了警校,後來就沒聯係了,最近,他們的一個中學老師癌症晚期,快不行了,希望能聚集一班同學,見上最後一麵,我也是受他們所托,才來找鄭煦。”
劉菁聽到鄭煦的名字,失神許久,吳若初懷疑自己剛才編出來的那套托詞根本就沒進入她的耳。過了一會兒,劉菁抿了一口咖啡,“我也不知道怎麽聯係上他,他辭職很多年了,起初他還會跟我打個電話什麽的,後來,就徹底斷了音訊。”
“他為什麽要辭職?”吳若初裝出十分疑惑的樣子,“他從警校畢業也不過幾年吧,難道沒幹多久就辭了?”
“其實有時候,我會覺得,他幹警察這行根本不是為了工作本身,隻是為了遇見他想遇見的人。”劉菁自說自話,“他辭職的時候,我父親剛落馬,整個警局風聲鶴唳,我的處境也很難堪,鄭煦陪我捱過了那段日子,等到事態平息後,他就遞交了辭呈……也對,萬人讚譽的劉局長最終被查明是貪-官汙吏、警中內鬼,鄭煦對警察這個職業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徹底失望的吧。”
劉局長與黑-幫勾結的案子,吳若初也聽說過一些。萬惡之源無非是一個貪字,劉局長對財富的無限貪欲促使他聯合當時黑-道上如日中天的耿貴,裏應外合、互利雙贏,最後,卻被另一幫派扳倒,而這個幫-派的老大,吳若初後來才知道是聶瓊的丈夫——段老板。
耿貴兵敗如山倒,在全國範圍內出逃,不久被警方全力堵截,他殊死頑抗,被當場擊斃。
吳若初看了看劉菁的肩章,依然是普通警察的級別,這麽多年來她竟然沒有升職,或許並不是因為她不夠努力,隻是礙於父親的緣故,遲遲得不到重用。
“你覺得鄭煦有可能在哪裏?”吳若初攪了攪咖啡。
“我不知道,如果我知道,肯定早就去見他了……他辭職後,去過一些地方旅行,說是想到處走走看看,但實際上,我覺得他是想去找一個人,雖然他本該把那個人送進監獄,可我這些年想了又想,還是希望他能忘記這一切,能有好的生活,說不定他現在就呆在那個人身邊,過得特別好,真的……”劉菁望著窗外,“他會像我一樣,過得這麽好。”
劉菁說,鄭煦是自己喜歡過的人,可他最終愛上了黑-幫的女人,當劉菁意識到這個事實已不可更改的時候,她心如刀割。鄭煦為那個女人擋了子彈,受了很重的傷,幸虧身體素質原本就好,才逐漸康複無礙。
鄭煦出院時正好臨近春節,劉菁沒有去接他。她抱著腿坐在自己臥室的小床上,周遭如宮殿般奢華的裝潢並不能緩解她的憂傷,此刻她置身於父親置辦的郊區別墅,想在此地避寒散心,然而,當她透過身側被爆竹聲震得隆隆響的窗戶,看見別墅門前停下了一輛車,車裏出現了一張很眼熟的偽善麵孔時,腦中身為警察的那根弦又繃了起來。
劉菁沉吟半晌,壯起了膽子,踏著軟鞋潛行至父親書房門口,聽到裏麵有極低的交談聲,她辨不分明,心中的疑慮不斷擴大,索性用力推開了門,房裏的人顯然沒有防備,一時驚住了。
劉菁明確無誤地看見房內的沙發上坐著的除了她父親,還有手夾香煙的耿貴。
耿貴畢竟是見過世麵的,很有風度地撚熄了煙站起來,向劉菁頷首問好,“給大小姐拜個早年了。”
劉菁捏緊袖子沒有回答,質詢的銳利眼光投向父親,父親皮笑肉不笑地訓斥道,“這孩子怎麽這麽沒禮貌呢,耿叔叔是來給警方提供情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