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彼此擁有
隨著房門和門框相扣的那一聲輕響,他轉過身來,看見吳若初靜默地坐在床畔,眼光落在床頭櫃放置的相框中那張年輕女人的黑白麵孔上。
吳若初望著魏念萍淡如遠山的笑容,心緒紛亂。逝者已矣,遺恨卻不斷綿延,吳若初自知沒有足夠的能力將這仇恨從魏榮光心中移除。她該怎麽做?她寧願暫時忘卻這片籠罩的愁雲,抓住眼下不可多得的幸福。
她和魏榮光很有默契地絕口不提報仇的字眼,即使他們都很清楚,將來的某一天,兩人極有可能迫於現實因素而分開,但誰又能阻止他們當下相愛?
吳若初把醫院開的藥物細看了一遍,讓魏榮光脫了上衣,披好被子,她來替他檢查身上還有沒有其他小傷口。他胸前的玉墜也染上了血,尤其那根紅線,更是被浸成了瘮人的暗褐色,她用冷水把玉墜衝洗了一遍,拿紙巾拭幹,放在魏榮光枕邊。
又從櫃子裏找出一些棉花和碘酒,旋身回來時,發現魏榮光已經重新把玉墜戴回了脖子上,他真是片刻也不願讓這件東西離身。
她捏著沾了碘酒的棉球,試探著接觸他那些零散的小傷,令他感到一種癢痛的涼意。房間裏開著有些老化的烤火設備,功力不太足,他卻一點也沒覺得冷,她溫涼的指頭不時掠過他的皮膚,所到之處漸漸催起燎原之火,一直燒進他骨頭縫裏。
吳若初沒有留意到自己的舉動是多麽挑-逗,直到旋好碘酒的蓋子,抬起頭看他時,才發現他流血後本該泛白的一張麵孔又恢複了少許顏色,那色彩中帶著一點迷蒙和說不清道不明的熱度。
吳若初心慌意亂地移開視線,亂糟糟將手中的藥品整理好,裝作突然想起來的樣子一拍大腿,“哎呀,現在很晚了,我得回學校了,否則舍管阿姨會要我命的。”
“哦?那你怎麽不早說,十點鍾查寢對吧,現在還差五分鍾。”魏榮光欣賞著她的火燒眉毛,“你確定你趕回去不會直接被你們舍管阿姨送上斷頭台?”
“那我也不能夜不歸宿啊。”吳若初從床上慢騰騰地站起來,“呃,我先打個電話回宿舍,看看舍管阿姨有沒有發現我們寢室少了人。”
電話接通,舍友帶著濃重閩南味的聲音傳了過來,“若初是吧,你跑哪裏去了啊,這麽晚都不見人影哦,對了對了,你是不是和嶽皚在一起呀?”
“嶽皚?沒有啊。”吳若初不明就裏,又想起了盧凱的事,隻覺心裏一煩,“嶽皚也沒回來嗎?”
“是呀,你們兩個總是這樣子,一點時間觀念都沒,今天算是你們走運喲,舍管阿姨剛抓到二樓的一個女生在接應他男朋友翻窗子進來,嘖嘖,把他們罵得狗血淋頭的,我們在五樓關著門窗都能聽到……不信你聽,喏,聽得見吧?若初啊,你還是趕快回來吧,也不知道舍管阿姨罵完他們還會不會過來查寢。”
“哦,我知道了……”吳若初掛下電話。
她慢得不能再慢地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背起書包,想了想,俯身在魏榮光嘴角吻了一下,“榮光,我先回去了,明天你別去學校了,也別上班,在家好好休息……呃,你給我十塊錢打車吧,醫院也太會宰人了。”
魏榮光詫怪,“你還真打算回學校?這麽晚了,路上多不安全啊,再說,你衣服上這裏一塊血那裏一塊血,有哪個出租車司機敢載你?”
吳若初被他說得一時啞然,頓了兩秒,抬手從門邊的架子上拿過一件他的幹淨外套,“這件衣服借我掩護一下,總行了吧?”
她本以為這樣魏榮光就沒話說了,誰知他無賴起來竟比她有過之而無不及,渾然一副吝嗇鬼模樣,“要是我不借呢?”
吳若初頓時不幹了,“你不想我回學校,安的什麽心啊?是不是下一句就準備讓我睡床你睡地板?魏榮光,這種天氣睡地板,你就不怕凍死?”
魏榮光被她一語戳破詭計,有些窘意,嘴上卻不肯放鬆,“吳若初,你用得著把我想得那麽饑渴嗎?我都傷成這樣了,就算想做什麽也做不了,你可以把我當成植物人,我保證,從現在開始我就是植物人。”
吳若初強力憋著笑,然後不為所動地將手放在門把上,“植物人,我明天再來看你。”
說完,她很遲緩地扭開了門,悠悠抬起腳,作勢要走,忽聽魏榮光在後麵低喚了一句,“若初,你就不能再陪我一會兒?”
吳若初無聲地站住了。
“就坐這兒陪我說說話,一會兒就行。”魏榮光拍了拍自己身邊的床鋪,語氣很沒底。
幾秒鍾後,門重新合上了,吳若初坐回魏榮光身旁,露出一個傻笑,“那好吧。”
隻是說說話而已,但不知怎麽回事,說著說著就偏離了本意,變成了含糊的咕噥和不知所雲的單音,還伴隨著稀裏糊塗的肢體語言。吳若初不明白自己是怎麽打橫躺在床上的,也搞不清漸漸暴-露在外的皮膚是冷是熱,腦子裏攪成一團粥,隻感到魏榮光的手不斷落在她身上,一時輕一時重。
她像是身處雲端,又像是溺在水底,心裏很清楚這樣下去會發生什麽,淡淡的怯慌逐層暈開。她發覺不知名的地方好像有雙眼睛在打量著這一切,於是用岌岌可危的理智推了魏榮光一把,“榮……榮光,你能不能……能不能把你媽媽的照片……稍微轉過去一會兒?”
魏榮光抬起氤氳的眼,沒有立刻照辦,吳若初垂著眼睛等了幾秒,他才慢慢向後伸出一隻手,將那相框翻轉過去。
燈不知道什麽時候滅了,衣衫褪盡時,她突然逼迫他刹住了車,他能感覺到她手腳冰涼,身上卻和他一樣燙得厲害,她纏著紗布的雙手無力地抵在他胸前,那副膽大包天的樣子早已蕩然無存。
她小聲嘟囔道,“魏榮光,你這道貌岸然的家夥……我們這才剛剛正式在一起,還沒超過兩個小時呢,你就要對我……”
魏榮光的吐息遊移在她頸間,紊亂如絮,“你害怕?”
“我才不害怕!”吳若初唯恐被小看,色厲內荏道。
他貼著她的肩膀低低地笑,而她忽然迷怔著問,“魏榮光,你會不會真的是……招魂的巫師?”
那是他曾對她胡謅過的一句玩笑,此時卻令她信以為真,如果他的巫術不夠蠱惑,她何以如此神魂顛倒?
然而,當那陣銳痛硬生生傳來時,方才被他迷住的心魂卻突然驚醒過來,吳若初疼得叫出聲,本能地蜷起身子,指甲掐進他的脊背,“別!”
魏榮光不敢有大動作,手足無措地捂她的嘴,“小聲點,外婆就在隔壁……”
吳若初幾乎把嘴唇咬破,眼淚嘩嘩直流,她從未嚐過這樣的痛,像是自己的某一部分被剝離開來,又被他拆分重組,變成了完全不認識的自己。她本來就有多動症,在這疼痛的催促之下更是下意識地扭動反抗,想阻止這令人驚慌的變故。
他肩上的紗布在這般折騰之下有些皺起,於是他微蹙著眉碎碎地求她,“我身上還有傷,若初,你可不可以……讓著我點?”
“我就不信你比我還痛!”吳若初想發威也發不出來,“你就這樣欺負我……”
他惶急地拭著她的淚,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兩人肌膚相貼處糊著一層汗,滯澀而微癢。
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也不明白輕重,起初他顧忌著她,不忍進一步動作,到後來實在禁不住這懸而未決的折磨,索性用了蠻力。吳若初望著那塊染了月光的玉墜在他胸前蹁躚,涼涼的玉石不時擦過她凝著汗水的皮膚,四周纏繞著極淡的海棠花香氣,蒸騰之中逐漸變得濃如潑墨。
她在劇痛間感受到無限悸動,這樣的痛隻能由他來給予。他眼裏再也看不到那層冷光,取而代之的是仿佛包裹在霧靄中的火焰,這火焰逐寸舔過她心上的每一方土地。
她擁住他,不肯去想對錯因果,或許命運無情,在他和她之間設下了注定難以跨越的距離,但此刻,他們膠著在一處,誰又能奈他們何。
直到一切歸於平息,兩人帶著一身薄汗窩在被子裏,很久沒有言語,隻聽得見彼此的呼吸和屋外朔風的尖號。
到了後來,吳若初緩過了神,想到他剛才那番胡作非為是多麽可惡,不由得又繃起了臉,恨恨地捶著他,“魏榮光,以後你再也不許這樣了。”
“哪樣?”他很無辜地問。
吳若初一時語塞,氣得想抓自己的頭發,他被她的怒容逗得笑起來,她更是惱得不行,拎起枕頭就開始砸他,他一邊躲避一邊求饒,過了一會兒,才終於把鬧個不休的她抱緊,“你不喜歡那樣?”
“疼死了,一點也不喜歡!”吳若初翹起眼睛觀察他的表情,見他一臉的挫敗,頓時滿意地笑了起來,笑完後把臉埋進他的臂彎,“可我喜歡你。”
他沒有說話,隻是回以她更加堅定的擁抱,兩人的心跳合成了一個節拍,吳若初若有所思地說,“榮光,你不是說……怕害了我?現在,你不怕了?”
“怕。”魏榮光誠實地說,“但這次,我想自私一點……我還沒有害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