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誰是葉炳
莫語冰被他問住了,猛吸幾口氣才能把眼淚憋回去,“你就這麽陰險?你為什麽非要讓我欠你?非要讓我難受,巴不得我內疚到死是嗎?”
“不是,不是……你不欠我的,就當我們扯平了,你也救過我……你不記得了?在酒吧的大火裏,如果不是你把我推開,我已經死了……”
“那個人是你?”莫語冰呆怔道,“你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因為我不想讓你覺得,我為你做過的所有事情隻是在報答你……現在好了,我們誰也不欠誰。”
“可是那不一樣,我救你的時候,什麽損失也沒有,現在你為了救我,受了這麽重的傷……”
“噓,別說了,就當作是我愛你,所以比較大方。”鄭煦勉力抬起一隻手,伸出食指豎在她唇邊,這次她唇色黯淡,他手指上沒有沾到口紅。她嘴角在顫動,時不時觸到他指尖,像是不經意的吻。
她拿住他的手,分明是戀人般的動作,說出來的話卻帶著她一貫的悲觀,“不要愛我,你會後悔的。”
他閉著眼,握緊了她的手,“語冰,我現在是病人,你就不能說點好聽的嗎?”
她實在不會說什麽真情流露的動聽話,隻能用力地回握他的手,與他十指相扣。
此後莫語冰每天在醫院照顧鄭煦,有時也拿了鄭煦的鑰匙回家去看小野。鄭煦住院期間,劉菁來過醫院幾次,總是坐一會兒就走了,莫語冰和鄭煦之間的關係進展想必是她所不願目睹的,在她望向莫語冰的眼神裏,有著冷冷的鄙夷與嫉恨。
火並一事在黑-道激起千層浪,董灩忙於招兵買馬壯大勢力,火並雙方都元氣大傷,正是她漁翁得利的好契機。所以她顧不上莫語冰了,更犯不著提防一個小警察,他們兩人對她來說莫過草芥,一捏即碎。莫語冰也因此偷得一段安生的日子,放鬆了警惕,卻萬萬沒有想到,鄭煦的存在已經引起了耿貴的注意。
耿貴很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聖在火並現場不要命地救了莫語冰,導致自己又失去了拔掉莫語冰這顆眼中釘的天時地利。於是他遣了手下,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鄭煦的住處,進行了一番搜查。
深夜,空無一人的屋子裏,隻趴伏著一隻睡著的小狗,四周連陳設都是極簡的,沒找到什麽很有價值的東西,唯一被耿貴拿來加以發揮的,隻有從門口的信箱中發現的一張明信片。
明信片寫著尋常的問候語,字跡剛勁,沒有寄件人地址,隻有落款處的一個姓名:葉炳。
故事進展到這裏的時候,錄音筆悄悄地沒電了,吳若初並沒有發覺,而莫語冰還在繼續講述,直到辦公室的門不聲不響被扭開,聶瓊走了進來,頗有興致地打量著一臉悵惘的吳若初和桌前膚色白得晃眼的委托人。
莫語冰認得聶瓊。很顯然,聶瓊就算再怎麽貴人忘事,也不會認不出莫語冰,這個曾經愛上警察、在黑幫書寫過一頁傳奇的女人。
“莫小姐,我就知道你還活著,可我沒有想到你還會回來。追訴期沒過之前,你還是通緝犯,這一點,不用我提醒你吧。”
“我是回來自首的,瓊姐。”
“自首?”聶瓊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想不到你也會有這一天……不過自首應該去警察局,你跑我這兒來是想幹什麽?別告訴我你想找那個姓鄭的警察……”
“我想見他一麵。”莫語冰的坐姿變得有些忐忑,“這是我在世上的最後一個心願。”
“可是我沒有幫你完成心願的義務,我們事務所是有權拒絕受托的。”聶瓊不顧吳若初投來的詫異目光,接著說道,“你也知道我先生那個脾氣,當年你們老大本來就跟我先生有點宿怨,雖然鬧得沒有耿貴那麽僵,但也好不到哪兒去,現在你們老大早死了,幫派也散了,這十年,道上發生了多少改變你知道嗎?我先生現在的位置也不太好坐,如果別人發現他和你們再有什麽牽扯,那就不妙了……”
頓了頓,“更何況你是個通緝犯,想找的人又是警察,所以這單生意我不能做,否則一定被我先生罵死,莫小姐,如果我真的幫得了你,我肯定一分錢不要,畢竟我和董灩相識了一場……不過話又說回來,我和董灩再怎麽有交情,也不見得就要幫你,你是你,她是她,你說呢?”
莫語冰垂著睫毛,“就沒有一點可能嗎?瓊姐,算我求你……”她似乎也意識到聶瓊的拒絕是情有可原的,所以聲音一點底氣也沒有。
“莫小姐,請回吧。”聶瓊替她打開了辦公室的大門,做了個送行的手勢。
“姑姑……”吳若初有點看不下去,起身迎上去,“莫小姐挺不容易的,難道我們真的不能……”
“她不容易是她的事。”聶瓊立馬堵死了吳若初的話。
莫語冰見吳若初為她求情,淡然一笑,“聶太太不必多說,其實我這次來,並沒有抱多大希望,我這輩子的好運都在遇到他的時候用光了……我先告辭了,再見。”
踏出門外後,莫語冰又回頭望了望吳若初,對聶瓊補充了一句,“瓊姐,這位聶太太和你們聶家人很不同。”
“權當是句誇獎了,我替我侄媳婦謝謝你。”聶瓊送走莫語冰,回到辦公桌旁坐下來。
吳若初拿起那支早已沒電的錄音筆,回想著莫語冰的故事,不知怎麽就有了幾分切膚之痛,大概是昨晚魏榮光留下的衝擊還未散去,太多回憶的畫麵侵襲,他懷中的溫度與往日毫無二致。
她不會忘記自己和他初次擁抱時,莫語冰正是那場景的一部分,還有連天的火光,大團的濃煙,閃著紅燈呼叫的警車,四麵八方圍攏過來的暮色,以及他在耳邊柔聲說著“別怕”。
她多少次想要回到那一刻,什麽都不曾開始,什麽也不會結束,隻是那樣被他抱著就好。
她手裏的汗略微濡濕了錄音筆,既然莫語冰曾占據過那段往昔中的一角,那麽她無論如何也要幫幫她。
“姑姑,真的沒有辦法能幫莫小姐嗎?”吳若初很少這樣執拗地請求些什麽。
“我剛才說的那些你都聽見了,你姑父要是知道我做了莫語冰的生意,我這事務所也就開不下去了。以前他們的幫派之爭我也不太清楚,總之躲遠點就是了。”聶瓊在轉椅上輕晃著腿,“哎,你知道嗎,如果董灩沒走這條路,我也沒嫁給你姑父,我和她可能一直都會是很好的朋友……不過,就算我念著董灩的舊情,也不表示就要待見莫語冰,你說是吧?”
“你和董灩過去關係很好?”吳若初坐到聶瓊身邊。
“年輕的時候,我和她在一個琴房練琴,我隻是玩玩,她倒是下了苦功,十根手指頭就像變魔術一樣……我們成了好朋友,做著所有女孩子會做的事,購物,化妝,喝下午茶,穿著很顯身材的泳裝去海邊遊泳,後來她交了男朋友,也帶來給我看過,我真的沒有想到那是警察……”
見吳若初臉色微淒,聶瓊一笑接著說,“好姐妹就要共患難,所以我們連失戀都是同一個時期,我在家裏養了大半年,出來後見到她,她的手指已經全毀了,是她自己燒的,她吸著粉告訴我,那是止痛的好東西,我真的驚呆了,後來我們兩個就沒怎麽聯係,直到我嫁給你姑父,才經常跟她在應酬場上碰麵,嗬,那種亦敵亦友的虛偽,我不想多說……至於從前的感覺,永遠不可能回來了。”
兩人俱是沉默了一會兒,耳邊隻有電腦主機低低的蜂鳴。
聶瓊看了看吳若初交疊在膝上的手,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已經取下,一如往常的樸素,於是另起了一個話題,“昨天的宴會好玩嗎,你跳舞的樣子夠笨的,一點也不像富太太……對了,你那個舞伴是什麽人,看上去挺養眼的。”
“我不喜歡跳舞……他,隻是前幾天幫我照顧過芊芊的路人。”
“是嗎?”聶瓊眯眼一笑,隨口道,“聽說是徽野的人。”
吳若初不再搭腔,捏了捏手指,強行把話題又扯了回去,“姑姑,你聽我說,我……我想幫莫小姐找到那個警察。”
“你想找是你的自由,總之這件事情我絕對不會管。”
“可是如果沒有姑姑,我自己一個人怎麽……”吳若初犯難地說。
“那我可管不著了,事務所不接這個活兒。”聶瓊翹起二郎腿。
吳若初知道多說無益,在聶家這些年,她麵皮變得極薄,從前那個為了把魏榮光追到手而無所不用其極的她,現在想來渺遠如同前世。
“那好吧,我自己想辦法。”吳若初對聶瓊點點頭,“今天沒人預約,我先出去一趟。”
吳若初走到門邊的時候,聶瓊突然叫住了她,“你為什麽一定要幫莫語冰?給我一個理由。”
自打認識以來,聶瓊並不覺得吳若初是個多麽熱心的人,這姑娘心腸雖好,對周遭的一切卻通常比較漠視,大概是受過什麽磨難。
吳若初站在門口,並沒有回過頭,“她會讓我想起我最好的日子。”
聶瓊嚼了嚼這話裏的意思,居然開了恩,“事務所的資源隨你用,有什麽幫得上忙的就告訴我,找人的時候用點托詞,別把我和莫語冰扯上關係,這就行了,去吧。”
吳若初回頭,慢慢對聶瓊露出一個清淺的笑,“謝謝你,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