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言情女生>不悔相憶兩茫茫> 第三十二章 灰色大衣

第三十二章 灰色大衣

  晚些的時候,莫語冰從極晝酒吧下班,方才的心火早已被她自行掐熄,她不再去想鄭煦為她出手時的決然,而是目不旁視地走在深夜的街道上。


  行出一段路,她忽然感到腳邊有什麽軟絨絨的東西在繞來繞去,低頭一看,是一隻渾身髒亂的小狗,板結的絨毛遮住了眼睛,她蹲下來替它撥開,發現它的雙眼澄明而淒楚,透著求食的訊號。


  她翻找著自己的背包,拿出了晚餐時吃剩的半塊麵包,撕成一片片,親手喂給狗狗吃,冷色的手指帶著溫存的關懷。她看著狗狗狼吞虎咽的樣子,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真心的笑。


  臨走前,她拍了拍狗狗的背,像是同病相憐的告慰。她也像它一樣沒有家,這就是她的命,她無法反抗自己的命運,隻能在命運的縫隙中仰視狹窄的一線天光,讓這顆心偷得喘息,不致消亡。


  填飽了肚子的狗狗蜷在路旁,感激地望著施舍過它食物的女人離去。它身為一隻流浪狗,所知有限,並不明白這世間的法理,對它避之唯恐不及的驕橫女孩,其實是一名正氣凜然的刑警,反之,向它伸出援手的白色女人,竟是眾人喊打的毒販。


  孰是孰非?它不懂這其中的玄機。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鄭煦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往極晝酒吧跑,莫語冰則對他極力冷淡,隻把他當成是互不幹擾的客人,反正他喝的酒也不需要她來調。


  鄭煦嚐試過道歉,想把他們的相處模式拉回過去那種狀態,可是根本不奏效。不管跟她聊什麽話題,她都是回以單音節,淡漠的聲音迅速被淹沒在酒吧的音浪中。招待其他客人的時候,她笑語晏晏,紅唇閃爍,可唯獨在麵對他時,仿佛戴上一副冰凍的麵具,亙古不化,沒有半點通融的餘地。


  所以鄭煦總是失意而去,莫語冰遠遠望著他離開酒吧的頹廢樣子,覺得心上某個地方又更冷了幾分。


  不過這不要緊,她並不在乎。說起來,那段時間她唯一感到的暖意,是來自於這附近遊蕩的那隻流浪狗,她時常預備著麵包和火腿,上下班的時候碰見了它,就笑著蹲下來,一口口喂它吃完,它已經跟她熟絡了起來,喜歡衝她搖尾巴、蹭她寒中帶暖的手。


  雖然她很心疼它無家可歸,可她深知自己不會把它領回家,她沒有養狗的條件和心力,也不想再投注太多的感情,最重要的是,她是個不幹淨的人,任何人跟她在一起都不會有什麽好事,哪怕是狗狗也不例外。


  不久,她發現除了自己,還有另一個人定期給這隻狗狗喂食,他是對麵恒遇汽修廠的年輕老板,據說姓魏,莫語冰有時從極晝酒吧裏出來,正好就看見他蹲在路邊,細心地喂狗狗吃東西,還用紙巾擦拭著它滿是髒汙的白毛,狗狗也親熱地拱著他的手背,一人一狗的影子拖曳在地上,溫馨安詳。


  他個子本來很高,弓著身子跟狗狗親近時卻將自己縮得很小,有一種孩童般的溫柔,令人看著就覺得舒心。


  最近他也來極晝酒吧坐過幾次,雖說兩家店麵是隔街而望,但他過來喝酒的次數卻非常少。他點的酒很便宜,卻有幾分烈度,一般來說,點烈酒的人無非想要消愁。他看起來倒是自持得很,沒有露出什麽愁容,隻是喝多了難免手顫,杯中的酒滴落幾顆在吧台上,他竟然帶著一種執迷的神色伸出手去,借著詭暗的燈光,用食指沾著那幾滴酒在玻璃台麵上寫字。


  莫語冰沒看清他寫什麽,隻知道應該是三個字。他寫好後怔忪著端詳了一會兒,抬手一抹,就將那字跡消除,然後他拍下酒錢拿起外套,頭也不回地離去。


  莫語冰不算很好奇,但還是探頭查看了一下吧台上他剛剛抹去的酒痕。他倉促之中並沒有抹得很徹底,依稀可以辨認最後一個字,好像是“初”。


  莫語冰對這個字沒有任何頭緒,也就不再管了,專心調著手上的各種酒水,它們像化開的糖果一般耀眼,不多時,下班的鍾點如期而至,她走出酒吧,冬夜的寒意襲來,她不由得收緊了大衣,頂風前行。


  剛轉過一個彎,就看見眼熟的小東西趴伏在垃圾箱上,寒風將它的白毛刮得淩亂,它欲哭無淚,瑟瑟發抖。


  莫語冰大步上前,伸手摸了摸它僅剩一點熱氣的身體,然後當機立斷脫下毛絨絨的大衣,將它嚴嚴實實包裹起來,隻露出腦袋在外麵。它用濕答答而充滿謝意的眼光望著莫語冰,似乎已把她視作恩人。


  “這樣好一點了沒有?”莫語冰對它笑笑,牙齒卻冷得有些打顫,她不打算逗留,確定狗狗不會有事了,便轉身疾行。冷風圍著她轉,好像認了霜雪般的她做同伴,她腳下一刻不停,心想趕緊回去洗個熱水澡才是正經。沒走多遠,忽然感到身後有人,還未作出反應,身上就立刻一暖,一件沉厚的大衣已經披了上來,將她攏緊。


  莫語冰驚訝回頭,隻見鄭煦手足無措地站著。


  “你把衣服給了它,你會生病的。”鄭煦隻著一件薄薄的毛衣,語氣認真。


  她搖搖頭,把肩上的大衣褪下,拎在手裏看了看,這件衣服是灰色的,他似乎很喜歡穿灰色,但這種顏色不適合一個警察,警察應該是黑白分明的,絕不允許有模棱兩可的灰。


  她把大衣不由分說塞回他手裏,“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天生不怕冷。”


  她不給他多說的機會就揚長而去,走得那麽急,“不要跟上來。”


  鄭煦確實沒有跟上去,可莫語冰怎樣也沒想到,幾天之後,他竟然帶著狗狗出現在她上班的必經之路,手裏牽著繩子,而狗狗已經套上了極為正式的項圈。


  “小野,叫姐姐。”鄭煦晃了晃繩子。


  小野當然認得這是給它解決過溫飽問題的恩人,飛跑上去蹭她的腿,十分討喜。因為繩子的牽引,鄭煦也被帶著上前,來到離她近在咫尺的地方。


  莫語冰驚愕難言,半天才擠出一句,“鄭煦,你什麽意思?你把它領回家了?”


  “小野現在是我的家人。”鄭煦的口吻其樂融融,“我們相處得很愉快。”


  “是嗎?那挺好。”莫語冰俯身去摸小野的頭,看來這小家夥現在已經用不著自己了。


  “如果你想它了,我可以經常帶它過來看你。”鄭煦就像握住了有用的憑借,“對吧小野?”


  “不用了,你不必帶它來看我。”


  鄭煦沒有料到她依舊這麽軟硬不吃,“為什麽?”


  “照顧好它就行了。”莫語冰並不解釋,推開小野,趕著去上班了,華燈初上,映得她雪白的皮膚上血管曆曆在目,那麽涼薄的一個女人。


  她怎會忘記,就在鄭煦為她打架的當天晚上,董灩傳喚她到房裏,含著煙對她說,“你知道,我平生最恨的就是警察,你和那小子怎麽玩,我不幹涉,因為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不過看這架勢,人家是動了真格的,何去何從,你自己看著辦。”


  何去何從?莫語冰覺得這並不難。她隻需將鄭煦對她的好都推得一分不剩,從此把他看作大半個陌路人,維持在點頭之交的安全範圍。她朝這方麵努力著,並篤信能夠達成。


  可她還是高估自己了。


  幾周後的一個夜晚,耿貴那邊有人來找茬,莫語冰跟他們發生了衝突,幾句口角之後,她被推搡到無人的巷子裏棍棒伺候了一頓,那些男人合起夥來對她圍攻狠揍,並絲毫不為此汗顏,仿佛正在虐待一隻脫離主人視線的落單寵物。


  他們沒把莫語冰當女人,因為他們眼中的女人不會比男人更加狂放強勢。對於他們來說,莫語冰某種程度上就像是董灩的化身,他們不能拿董灩怎麽樣,隻有把賬算在莫語冰頭上。


  一番顏色之後,幾人做鳥獸散,莫語冰縮在巷子裏擦去了臉上的血,歪歪扭扭地站起,拖著腳步往外走,一邊遏製著頭暈目眩的嘔吐感,一邊回想家裏的止痛藥放在哪個抽屜,路過一片住宅區的時候,她忽然被瘦高的黑影攔住。


  她不知道自己何以這麽背運,為什麽到哪裏都能碰見他?這不是老天涮著她玩嗎?

  “你幹嘛擋著我的路!”莫語冰氣得全身上下骨頭咯咯響。


  “你怎麽弄成這個樣子?”鄭煦伸出手,似是想觸碰她,卻又有些不忍地收回,“是誰做的?告訴我!是誰!”


  “你別管我!讓開!”莫語冰覺得自己快要透支了,連呼吸都是疼的。她不想看到這個人的臉,一秒鍾也不想。她害怕再多呆一刻,所有的防禦都將土崩瓦解。


  “我送你去醫院!”他哪裏肯放人,斷然握起她一隻手,眼神如同鐵骨錚錚,“跟我走!”


  莫語冰被那眼神蠱惑住了,不知不覺就被他拉著走,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身臨醫院的白牆之中。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