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是好人嗎
極晝酒吧從來不會把客人拒之門外,哪怕這客人是個警察,而且隻點最無趣的啤酒。既然鄭煦說自己是來喝酒的,那麽莫語冰也無需想太多,聽憑他高興便是。
就算鄭煦對她確實有興趣,也和其他男客無異,她不能靠他太近,但也沒有必要把他推得太遠,換下了警服,他其實就像個孩子,有時甚至會跟她發些工作上的牢騷,說每天都坐辦公室,查些雞零狗碎的無用資料,寫一大堆繁文縟節的報告,太多形式主義的東西,令他很厭煩。
“你們不用出警,說明社會秩序好,沒有壞事發生。”莫語冰如是替他開解。
“你錯了,那隻能說明壞事在我們眼皮底下發生,我們什麽都看不見。”鄭煦捶了捶吧台。
“哦?這樣說也對,你們什麽都看不見……”莫語冰身體前傾,用一種玩笑的口吻問道,“鄭煦,那你看我是好人嗎?”
她問得輕飄飄,並不知道自己濃麗的嘴角正在微不可察地顫抖。
鄭煦望了她半秒,斬釘截鐵道,“你是。”
莫語冰愣了半天,終於挑了挑眉,“謝謝你了。”
極晝酒吧的人漸漸察覺到莫語冰和鄭煦走得稍近了點,有謹慎者將此事稟奏董灩,言辭間滿是憂患之意,董灩卻蔑然一笑,“隻是個剛從警校畢業的小警察,成得了什麽氣候?你們當真以為他鬥得過莫語冰?”
莫語冰也是這麽想,鄭煦跟我比還是太嫩了。沒錯,就算他再怎麽向她示好,她也有把握能夠置之不理。莫語冰試圖把他和自己的關係固定在逢場作戲的酒客與調酒師上,不是警察與毒販,更不是男人和女人。
然而,當鄭煦為了她而向一個喝醉的男客大打出手時,她才發覺很多事情都已脫離了預期。
那個男客醉得稀裏糊塗,肥厚的手掌竟伸向莫語冰胸口,眼裏迸發精光,莫語冰臉上沒什麽,心中早已罵聲四起,側了側身準備閃開,坐在旁邊的鄭煦已經一把擒住那隻齷齪的手向後反擰,義憤道,“你幹什麽?”
男客沒想到半路殺出程咬金,疼得呲牙咧嘴,酒醒了大半,“你他媽誰啊?放手!”
“我是警察。”鄭煦響亮地說。
莫語冰撣了撣胸口的衣服,冷眼旁觀。
“警察又怎麽樣?你是警察有本事別來這種地方啊!誰來這兒不是找樂子的?我他媽殺人放火還是搶銀行了?你沒權利管我!當心我去告你!”男客仍不老實,翻著眼珠。
鄭煦看了他一會兒,似是在思忖自己所作所為的妥當性,半晌,慢慢收回了手,眼中怒意未減,“你必須向她道歉。”
“道歉?我有什麽可道歉的?喲,你挺公正啊,急成這樣,估計是嫉妒放在她胸口的那隻手不是你的吧?我還就告訴你,她在這兒上班,你以為她能守身如玉到哪兒去?讓我摸幾下,保不準還求之不得呢……啊!”
鄭煦一拳揮過去,眼裏猶如岩石擦出火花般凶狠,男客痛叫著摔在地上,啐出一口帶著血絲的唾沫,哇呀呀一邊罵著一邊爬起來還手,數秒之間,兩人已打成一團。
吧台後的莫語冰傻乎乎地杵著,不敢相信局勢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也不明白鄭煦的反應為何如此過激,她感覺有些掛不住。
一直以來,莫語冰並不是不清楚自己對於異性的吸引力,拜倒於她石榴裙下的男人數不勝數,可是他們之中從來沒有誰為她打過架,她在道上混了這麽久,甚至連幫裏的兄弟都沒為她動過手出過頭,她向來自強,凡事都可以一個人扛,因此,麵對著眼前的局麵,她反而慌了神。
鄭煦已經製住了那個男客,他畢竟是警察,用不著多少力氣就可以揍得對方滿地找牙,旁邊也不乏圍觀群眾過來勸架,好歹是把他們倆拉開了。
男客大罵著說要找人端了這家酒吧,還要去投訴鄭煦,把他給撤職,鄭煦梗著脖子,沒有絲毫悔意,隻偷眼去看吧台後的莫語冰,可她始終一聲不吭。
氣氛正僵,人群中不失時機地走出一位嫋嫋婷婷的女郎,她穿著很少的布料,以貓步踱到那個男客身旁,媚眼如絲道,“這位大哥消消氣,今天的事是我們語冰姐不對,我代她向您賠罪了,您是我們酒吧的熟客,還求您給我們董老板一點麵子,今天這事就放人一馬吧,既然您是來找樂子的,就讓我陪您樂樂,其他的咱們先不管,你看怎麽樣?”
這女郎一直被譽為救場的神級人物,無論多麽危急的形勢,總能巧妙地化幹戈為玉帛。那男客的魂瞬間被勾走,怎麽好意思不顯出幾分胸襟,甚至顧不上再對鄭煦說幾句狠話,就腫著一張臉跟隨女郎而去,蒸發在黑燈瞎火的角落裏。
鄭煦深呼吸幾下,整了整衣衫,走近吧台,像是想對莫語冰說些什麽。
莫語冰搶先一步開口,冰霜般的臉上第一次浮起紅潮,卻是出於惱意,“鄭煦,你到底是警察還是打手?你以為你是在幫我?”
“我……”鄭煦幾乎把頭低到胸前,“我隻是……隻是看不過他那樣……”
“那你就把他抓起來好了,隨便你怎麽樣,總之不要在這裏撒野,你是在砸我的飯碗,你懂嗎?”莫語冰不由得音量抬高。
鄭煦還未搭腔,忽然從後麵傳來一個女聲,聽起來薄而尖細,“鄭煦,你真的在這裏!”
莫語冰循聲望去,隻見站在鄭煦身後的是一臉訝然的劉菁。
“這麽巧。”鄭煦顯然沒有料到這個節骨眼上會碰見熟人,張了張嘴,說出的話竟是掩不住的敷衍味道。
“一點也不巧,我是專門來找你的。”劉菁苦笑,“看來他們說的沒錯,你果然是這兒的常客。”
劉菁從同事那裏聽說,鄭煦去極晝酒吧的次數勤得就像在那兒找了什麽兼職,她起初不信,後來看同事們言之鑿鑿的樣子,才決心自己過來一探究竟,結果剛進門就望見鄭煦在跟那個妖裏妖氣的女調酒師說話,從神態和語氣裏,可以感覺到兩人絕不生分。
“你根本沒有來這種地方的習慣,也根本不會喝酒。”劉菁有些痛心地對鄭煦說,眼光卻帶著妒火投向莫語冰。
“家裏都有人來找了,你還是早點回去吧。”莫語冰順水推舟,對他下了逐客令。
鄭煦和劉菁走出酒吧的時候,初冬的冷風吹來,卷著幾片枯葉,劉菁覺得胸中的一顆心也變得無限蕭條。夜深了,鄭煦在她前方幾步處徐行,灰色的大衣在黑夜中既無法全然隱沒,又不能看得清晰,劉菁揉了揉眼睛,叫住了他。
鄭煦回頭時,她已經走到離他很近的位置,抬頭逼視他。剛才酒吧內燈光詭譎昏花,此時她終於看見他臉上有打鬥過的痕跡,嘴角微微腫起。
“你打架了?”劉菁不敢置信。
鄭煦不說話,算是默認。
劉菁想了一會兒,回過味來,“是不是為了莫語冰?”
鄭煦試圖解釋,“有人對她動手動腳,我就……”
“鄭煦,你喜歡莫語冰?”劉菁打斷了他。
她僥幸地盼著他能否認,哪怕是哄哄她也好,可他甚至連猶豫都隻有一瞬。
“是,我喜歡她。”鄭煦歎氣,卻無比坦蕩。
“你瘋了嗎?”劉菁心碎地後退一大步,“她是什麽人你不知道?她是董灩的手下,你是警察!你就喜歡這種人?玩笑可不是這樣開的!”
“她隻是在董灩的酒吧做事,不代表她就是董灩的人。”鄭煦的理由恐怕連他自己也無法說服。
“她不是董灩的人?你居然會有這麽蠢的想法?你看看莫語冰,被歹徒挾持的時候,她不需要任何人幫她就可以輕易脫身,我爸也跟我說過,她是董灩最忠誠的一條臂膀,別再騙你自己了!醒醒吧!她是個壞女人,是個毒販!”劉菁焦灼地搖了搖鄭煦的肩。
鄭煦在她的搖晃之下巋然不動,“也許你說得沒錯,可我愛上的,不會是個壞人。”
劉菁的眼神漸漸變得淒哀而陌生,隨即她飛快地揚起手打了他一巴掌,“你不配做警察!”
鄭煦沒有躲,麵色平和如水,眼睛依舊堅實,未見絲毫軟化,也未見傷痕。
“你滾吧,我現在不想看到你。”劉菁冷冰冰地推了他一把。
他竟然真的隻留下一句“你自己小心點”,便掉頭緩步離去,那麽溫順的性子,為什麽偏偏在某些事情上又倔得可以?當他灰色的背影終於走遠了,劉菁便開始後悔自己言重,隱隱期盼他是否會折返。
冬夜氣溫較低,她在原地站到雙腿漸麻,悲傷得邁不動步子,也不知從什麽地方轉悠來了一隻瘦弱的流浪狗,長而亂的白毛,髒髒的身體,可憐巴巴地在她腳邊蹭了蹭,似是在尋找一絲溫熱。
劉菁穿著一雙考究的白靴子,被這隻貌似成天以垃圾堆為家的流浪狗蹭了兩下,立刻沾上了令她作嘔的汙痕。她心情本就極差,如今更是氣惱,十分嫌惡地避開了那隻流浪狗,跺了跺發麻的腳,朝鄭煦離開的方向望了最後一眼,便紅著眼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