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荷葉田田
夜色漆黑,原本又大又亮的月兒不見了蹤影,朗朗星辰也不知落在了何方,偌大的天地,隻剩下玉小霜和黑暗。
死去的小鄭子不知為何又站了起來,一手捂住不斷滲血的胸膛一手握著還在跳動的心髒,一步步朝玉小霜走過來,嘴裏喊著死得冤枉。小馮子和楊禦廚渾身是血地爬過來,想要抓住玉小霜的腳,說他們受人指使。
玉小霜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拚命地往前跑,邊跑邊喊著霽月,不知跑了多久,霽月出現了,滿臉冰霜地推開玉小霜,說她並非真正的鈺霜小姐。雲開出現了,說玉小霜騙了所有人,她不是南宮鈺霜,不等玉小霜解釋,寒光一閃,長劍徑直插進了玉小霜的胸膛……
玉小霜一下子驚醒過來,雙手緊攥床單,不住地喘氣,額角滲出的汗水打濕了鬢發。
外間值夜的玲瓏聽到動靜,舉著燭台輕聲掀簾而入,見自家小姐這般模樣,急忙將燭台放在桌上,奔到床前,摸了摸玉小霜的額頭,不燙,雙手卻是冰涼,玲瓏取了幹淨帕子,一邊輕柔地替玉小霜擦汗,一邊溫聲詢問:“小姐可是夢魘了?”
玉小霜轉過頭來,目光有一瞬間的停頓,呆滯又茫然,好一會才眨了眨眼睛,接過玲瓏端過來的溫水,咕咚咕咚一口氣喝完,潤了潤微微幹裂的唇:“……玲瓏……你有沒有覺得我和之前不太一樣?”
玲瓏將茶杯放在小幾上,發出不大不小的一聲脆響,她轉過身來,表情有些不自然:“小姐為何這樣問?並沒有同之前不一樣啊。”
“玲瓏。”玉小霜輕聲喚道:“我要聽實話。”
玲瓏似深吸了一口氣,走到床前:“小姐,玲瓏七歲就來小姐身邊了,小姐小的時候啊,愛鬧愛笑,總把我們當姐妹,還從不讓我們以奴婢自稱,後來去族中學藝,很少回來,學藝歸來又經常出去辦事,不著家……嗯……話也少了很多,也不愛笑了,我們猜這也許是種防備或者是偽裝吧,因為小姐對我們還是很好,心並沒有冷。
現在小姐似乎又變回小時候的樣子了,或許隻是我們的錯覺吧,夫人有時候也會念叨,現在的小姐更有人情味兒一些。”
玲瓏說著說著,晶亮的眸子熠熠生輝,轉而又立刻掩去:“不過,不過玲瓏並不是說之前的小姐不好,而是不希望小姐過得不像自己,那樣太累了。”
玉小霜雙手托腮仔細聽著,南宮鈺霜不是自己害死的,不必心虛,用南宮鈺霜的身份在異世活下去是自保,也是為了安眾人的心,不必自責。隻要玉小霜式的南宮鈺霜可以被眾人接受,她也會用南宮鈺霜的身份對身邊的人好,南宮鈺霜再也回不來了,她玉小霜要好好活著,連著鈺霜的那一份。
天空澄澈清亮,玉小霜收拾妥當,帶著霽月一並去看景凰,遞上拜帖,被管家引進前間待客房等候。
不一會,管家易伯畢恭畢敬地回來,請玉小霜前去正堂,玉小霜完全當自己沒有夜訪過,好奇地打量每一處,白天打量,每一處都是悉心裝點,雖也是雕梁畫棟,亭台樓閣,卻是雅致趣味,超凡脫俗。
易伯四十歲左右的樣子,背微躬,走到一方大池塘前停住,荷花已經開始凋謝,池中荷葉無窮碧,大片大片的荷葉互相挨著,一片顫動,另一片也跟著搖晃,從這頭舞到那頭,水珠滑來滾去爭搶著閃光,最終都落入水中,漣漪無限。
荷塘熱鬧非凡,中央有小亭,對麵是院落小樓,隻是無橋,如何過去?難道來景府的客人都得會輕功?莫非輕功已經是景府家丁的必備技能?可如果不會輕功怎麽辦?這也無船無舟,是要鼓勵大家遊過去?可是到了冬天怎麽辦?
玉小霜望了望這綠泱泱的池塘,又瞅了瞅笑眯眯的管家,也笑彎著眉眼:“勞煩易伯帶路。”
易伯被調教的好,不拿喬,他很注意風度,沒有用輕功,而是直接往荷葉上踩過去……對,不是用輕功輕點荷葉,而是踩上去。
玉小霜一雙桃花眼瞪的滾圓,但很快,她就看出問題來了,被管家踩到的荷葉並沒有任何顫動下陷,穩穩的仿佛是定在那裏。
細細觀察,發現那並不是真正的荷葉,不知是什麽材質製成,比一般荷葉粗壯一些,但隱在大片大片的荷葉中,不細看根本瞧不出來有什麽不同。
她們二人愣神的功夫,易伯已經走了好幾步,抬眼望去,恍若淩波而去的武林高手,即使有些佝僂的身形也顯得高大無比。玉小霜回過神來,深覺有趣,也尋著易伯的步子跟了上來,霽月也好奇的緊,小心翼翼地跟在最後。
微風輕拂,玉小霜衣袂浮動,掠過搖曳的荷葉,低頭看下去,緊緊挨著的荷葉縫隙中,露出清亮亮的池水,偶有魚兒擺尾遊過,一瞬便不見了蹤影。途中路過湖心亭,亭中有石桌凳,若是荷花滿塘的時節,在此間小酌撫琴,聞香賞荷,未嚐不是樂事一樁。
在這寧靜的碧綠汪洋中,玉小霜的心漸漸平和安定下來,麵上的笑越發地從容。
渡過荷塘,穿過回廊,來到正堂,等待她的卻並非景凰,而是一位負手而立的老人家。
他花白的發須整理的沒有一絲淩亂,身形瘦削卻不羸弱,清峻閑雅,精神矍鑠,一雙與景凰酷似的丹鳳眼開合斂光。
易伯俯身作揖,尊稱一聲:老太爺。
玉小霜沒想到等她的竟是景凰的嫡親爺爺,景家的老太爺。
“見過老太爺!”論身份,玉小霜是將軍府二小姐,景老太爺是一介布衣,論輩分,景老太爺為長,於是玉小霜執晚輩禮。
既然執的是晚輩禮,景老太爺自然要拿出長輩的樣子來,點了點頭,一旁自然有小丫頭端上托盤,上麵擺著金絲茶花墜珠簪子,那茶花似是貝質,從不同角度看過去,蕩漾著不同色澤的光華,玉小霜連聲道:“老太爺,這未免太貴重了些。”
“收著,你是第一個來我府上拜訪凰兒的朋友,我這個做爺爺的自然要備見麵禮。”景老爺子中氣十足,聲若洪鍾。
第一個?玉小霜有些疑惑,細想之下明白過來:景家即使聖眷不衰,即使受達官顯貴的青睞,可終究是商人出身,士農工商,商為末,雖說大多商人都為促進經濟發展做出了不小的貢獻,但也無法改變商業在古代的地位。
那些官宦之家會時常去景鸞閣,一是因為景鸞閣這個品牌的號召力,二是為了裝點打扮自己,沒有官家的小姐會真正與景凰這個商家之女結交,就算皇上破格讓她參加宮宴也改不了她的身份。而若是同行談生意求合作,那隻要去景鸞閣談就好,不必來府裏,即使來府裏拜訪,為的也是一個“利”字,並不夾雜個人感情。
所以,前院十丈荷塘修建奇巧,意境十足,卻不為外人知曉,也不曾口耳相傳,引人賞玩。
而玉小霜卻有幸領略到如此獨運匠心的美景,難怪景老太爺會好奇的先來見見她呢,於是玉小霜盈盈一福,收了禮,交給霽月收好:“謝老太爺,鈺霜沒想太多,就覺得朋友之間總該互相多走動走動的才好。”
景老太爺見眼前的小女娃兒對自己的話先是不解,轉而恍然,卻沒有說破,反而收了禮,並且表了態,心下覺得她倒是真正把自家孫女兒當朋友的。
原本他得知有人正正經經遞拜帖進來看望景凰,落款還是南宮將軍府的二小姐,不禁詫異,便來堵堵,這下放了心,他心情愉悅地拍了拍雕花椅扶手:“說得一點不錯,凰兒在梧桐院,管家會引你前去。”
玉小霜應下了,見景老太爺無心留客,便請辭跟著管家往外走去。穿過繁花錦簇的花園,到梧桐院門口,早有大丫鬟在門口侯著,見他們過來,上前行禮:“易伯有禮,小姐派婢子雲錦恭迎南宮二小姐。”
易伯點點頭,畢恭畢敬地說:“南宮小姐,小的就送您到這裏了,這就告辭了。”
玉小霜禮貌地笑笑:“有勞易伯帶路。”
易伯正欲離開,雲錦開口道:“易伯請留步,大小姐讓婢子給您帶句話。”
“是,大小姐盡管吩咐,小的聽著。”易伯連忙躬身。
“大小姐說,今個兒一大早就跟易伯打過招呼,若是南宮二小姐過府拜訪,便直接引到梧桐院來,可您卻通報了老太爺,還把人帶去了正堂,大小姐希望您能給個解釋。”
“哎喲!”易伯嘖了一聲,一拍大腿急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小的本將南宮小姐遞的拜帖呈給大小姐過目的,沒成想途中遇到了老太爺,老太爺要看帖子,老奴也不能不給,老太爺看過後,就吩咐老奴帶南宮小姐走荷音閣那條路,讓南宮小姐賞荷一番,並且要見南宮小姐一麵,老奴推辭不得,便領命了。”
聽易伯的意思,前廳到正堂還有其他的路?也是,景老太爺上了年紀,從荷塘上走太危險了些,自己早該想到的。
雲錦表示理解,繼續道:“婢子會轉告小姐的,隻是小姐說要罰一個月月錢……”
易伯倒吸一口涼氣,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畢竟是自己沒有聽命,該罰,他耷拉著腦袋,苦著一張臉應下了。
雲錦繼續說:“小姐說她想吃銀耳蓮子羹,若是有人采了荷塘的蓮蓬,剝了蓮子,做得一道好羹湯,便有賞……””
“多謝大小姐,小的明白了。”易伯舒了一口氣,又生怕景凰改主意,拔腿就跑。
“可若是老太爺問起?”雲錦做為難狀。
“老太爺平日裏繁忙,哪會知曉這等小事,若是不慎傳到老太爺耳中,小的自有應對之法,小的這就告退了。”易伯遙遙一禮,轉身溜了。
玉小霜笑眯了眼兒,這才是景凰的作風,目送易伯離開,雲錦露出標準的禮儀笑容,落落大方:“南宮小姐,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