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雲開月霽
“據說擅長模仿的‘千麵狐狸顏四娘’，並非易容那般單一，隻要模仿一個人，必先跟蹤觀察了解模仿對象一段時間，勢必要仿的絲毫不差。
從外貌衣著打扮到氣質神態表情，甚至是模仿對象與其周圍人的相處模式都一一還原，對方所涉及的行業信息，也全部掌握，有時連對方本人都分不出真假，算是這行的翹楚。
隻是一般的人不會請你出馬，你也不會輕易接任務，除非是極大的誘惑。”霽月是情報小百科，說起這些如數家珍，讓玉小霜汗顏無比。
即使是出於階下囚的境地，顏四娘依然昂著下巴：“你一個官家小丫頭，對江湖的事倒是挺了解，不過既然模仿，自然要以假亂真，隻是我不知道，今次是敗在了哪裏？”
玉小霜與景凰對視一眼，都猜到了一個可能，景凰虛弱，玉小霜來問：“你是不是半個月前就下手了，但是沒成功？”
顏四娘沒指望對方會告訴自己敗在哪裏，但也沒料到對方會問這個，挑著柳眉，抿了抿嫣紅的唇答道：“替代景大小姐的計劃早就準備好，半個月前準備實施，原本是設計景小姐溺水休養，我趁機偷梁換柱，隻是那時臨時有其他著緊的任務，我隻好先放棄，一直拖到五日前，設計調走了大丫鬟雲錦綾羅，無人之際扮成小丫頭對景小姐下了藥才得手。”
果然是這樣，玉小霜第一次看到景大小姐的時候，她和景凰有一樣的容貌，卻是性格迥異，那時玉小霜以為隻是巧合。
但是遇到的黃衫姑娘卻說景凰溺水前後不大一樣，但今日見到似乎又和落水前一樣，這就讓玉小霜不得不懷疑中間的這段時間有問題。
大半夜的景鸞閣早就打烊了，所以她才來景府找貓膩。
而按顏四娘說的，她模仿了解的是原來的景凰，沒有料到那次溺水意外造成原來的景大小姐死亡，景凰的魂魄穿越過來。
等到顏四娘取而代之後，依然扮演的是原先的景小姐，才造成黃衫姑娘的疑惑，引起玉小霜的懷疑。
“為什麽要假扮成我？”景凰聲音冷冽，若非原本的景小姐出事，她也許不會來到這麽個地方。
“不知道。”顏四娘有些忌憚霽月手裏的藥，繼續辯解：“有人給了我一大筆銀子，讓我扮成景大小姐，並沒有說原因，隻說成功替換後，如果十天之內沒有被揭穿，會再聯絡我，通知進行下一步計劃。”
霽月湊到玉小霜耳邊小聲道：“她向來獨來獨往，能指使她的隻有銀子，對方可能一方麵是考驗她，一方麵也是為了保密，才定下來十日之約。”
玉小霜點點頭，想了想又問：“你剛剛說因為另一個緊急任務才離開的，那個任務是什麽？”
顏四娘笑了笑，雖是和景凰一樣的麵容，卻有著不屬於這個麵容的成熟風情：“能說的，我都說了，這不能說的，即使殺了我，毀了我，我也不會說。”
景凰冷嘲：“你倒是個守規矩的生意人。”
顏四娘點點頭：“沒錯，我自是去扮成其他人了，隻是不能說出扮的是誰，若是讓委托人的隱私曝露，我以後還怎麽在江湖上混，還不如死了呢。”
江湖人大多把名譽看得比性命還重，玉小霜估計她應該沒撒謊，看看景凰，她強撐著眼皮，緊咬著下唇，看來又困又餓。
玉小霜讓霽月紮了顏四娘的睡穴，又一起攙著景凰回上麵的房間，安頓好，解了毒，約好明日再來為她調理身子，看她睡安穩了，玉小霜和霽月才悄悄退出屋子。
雲兒悄悄散去，如魚鱗般層層漾開，星月輝映的夜竟也有了明媚的跡象，玉小霜心情愉悅，在屋頂間一路蹦跳的歡暢。
風呼呼而過，刮的耳側生疼，霽月瞥了又瞥歡騰的玉小霜，忍不住問：“小姐與景小姐似乎是早就熟識的？”
玉小霜沒有回答，隻是抿唇笑，霽月沒有再問，隻是覺得自己可能猜對了，小姐第一次見到景小姐時那般驚訝聊了幾句又轉而失望，應該那個時候就已經察覺那位並非真正的景小姐了，所以晚間在路上會探聽景小姐的訊息。
可是小姐什麽時候認識景小姐的呢？
“那是哪裏？這麽晚還營業，是不是青樓？”正在思考的霽月差點氣血不暢摔下去，看說了這話的玉小霜正一臉興奮。
霽月停在一戶屋頂上，順著玉小霜白皙纖長的手指望去，隔著重重屋頂，一直延伸到城南的朔山湖，明月高掛，倒映在朔山湖心，粼粼瀲灩，浮光躍金，霧氣升騰漂浮，掩不住一座樓閣的燈火通明，恍若仙界殘存的蜃景。
“那是孔方樓，小姐，您忘了，您之前問過我的，隻是一直沒有機會去見識見識。”霽月麵無表情地看著那繁華盛況，清冽的風讓她那杏仁眼微眯了眯。
孔方樓？孔方者，錢也，不如幹脆叫錢樓得了，玉小霜對著俗不俗雅不雅的名字撇了撇嘴，但對這古樸樓閣還是很好奇的：“我忘了，你再說一遍嘛。”
霽月性子好，不厭其煩地重複：“孔方樓是京城乃至衛國第一樓，有極盡奢靡，聲色犬馬的一麵，也容得了文人墨客的琴棋書畫詩酒花茶，比武，鬥文，樣樣都有。
您之前問過後，我打聽過，此樓的東家有三人，乃是金、銀、銅三位樓主，來曆不明，卻與朝中各方勢力都有往來，但不屬於任何派係，沒有明麵上的後台，竟能京城做這麽大的生意，著實不簡單。”
金，銀，銅？還都是跟錢搭邊的，此樓的性質倒是和它的名字一樣雅俗並存，不過能同時得到達官顯貴，文人雅士，行商巨賈，江湖豪傑等各路鬼神的青睞，的確不可小覷。玉小霜覺得挺有意思，咧嘴一笑：“好霽月，陪我看看去唄！”
大半夜的，去這種底細不明魚龍混雜的場所，不太好吧，霽月正欲勸阻，突然有一絲劍氣肆掠而來，霽月立即將玉小霜推開，手未收回，長劍已至，裹著層層殺氣，轉而向玉小霜橫掃過去。
玉小霜雖日日練武，也常常和霽月拆招，但畢竟沒有經曆過實戰，忽有利劍襲來也有些慌了手腳，隻知後退閃躲，忘了進攻。
霽月見那人直擊玉小霜，趕緊擲出毒針，可那人頭都沒回，揮劍在身後擋開，玉小霜趁此空檔催動內力輕身移動到霽月身側，呼吸急促，心緒紊亂。
那人轉過身來，並未蒙麵，麵容消瘦，迎著月光的那側臉龐上有道不深不淺的疤痕，鼻尖內彎，薄唇緊抿，眉眼間有熟悉之感。
待看清那人麵貌，霽月訝然驚叫：“哥？！”
玉小霜聽到這個稱呼不由地瞪大了雙眼，這人瞧著有些眼熟，可不就是與霽月有幾分相似嘛。
霽月和她哥哥雲開七八歲時，家鄉遭馬賊燒殺搶掠，父母親人都被殺，他二人被母親藏在柴堆裏才僥幸躲過一劫，後來流落街頭，快餓死的時候被六歲的南宮鈺霜帶了回來。小鈺霜不僅供吃管喝，還在南宮將軍的默許下提供他們念書學藝的機會。
他們本為乞兒餓殍，遇到鈺霜小姐後，才改了一生命運，一切雲開月明，雨過天霽，為感念鈺霜當年救命之恩，便將名字改為雲開、霽月。
霽月懂醫識毒，雲開劍術高超，終成鈺霜的左膀右臂，患難與共。
本該二人出師後都伴在南宮鈺霜身側，恰逢前些日子是他們親族遇難十年祭日，兄妹二人前思後想，決定霽月留下，由雲開回鄉祭拜，這會應該是剛回來，但為何會攻擊他一向敬重的小姐呢？
雲開沒有理會霽月的驚聲，他舉劍直指玉小霜喉嚨，目光淩厲：“你不是小姐，你究竟是誰？小姐在哪，快說！”
玉小霜愣在那裏，眉頭緊蹙，心跳如鼓，他他他是怎麽發現的？
霽月旋即衝過去，按住雲開的胳膊，讓劍鋒不再對準玉小霜：“哥！你在胡說些什麽？！是不是中毒了？毒進腦子了？”說著就要為雲開診脈，雲開卻猛然掙開，緊盯玉小霜：“小月，你跟著小姐這麽久，難道沒有發現這個人的神情語態，言行舉止都與小姐大相徑庭嗎？！”
霽月一聽是這個原因，趕緊強行將雲開扯過來，附耳輕聲道：“你不知道，你走之後小姐出事了……”
說完立即按住他，以免他反應過激，果然雲開虎目圓瞪，提劍欲走。
霽月拉緊他迅速說：“小姐現在沒事了，你聽我說完，小姐被人下毒擲井，險些送命，救回來後，便性情轉變，夫人也偷偷跟我說說小姐和之前不太一樣了，可是現在的小姐更近人情一些……”
霽月說的小聲，仍有隻字片語隨風落入玉小霜的耳朵，她原本就沒有打算完完全全扮演南宮鈺霜，被人察覺同之前不一樣很正常，借經曆生死劫而性情大變也合情合理。
可是聽到南宮夫人覺得現在的自己更近人情，心裏五味雜陳，畢竟她不是真正的南宮鈺霜，現在代替她承歡膝下，卻讓南宮夫人覺得自己比真正的南宮鈺霜更加親近一些，這樣欺騙她們好嗎？可是說出真相她們能接受嗎？
那邊雲開從心驚到心亂到心疑，他不時瞟一眼麵色陰晴不定的玉小霜，一般經曆了生死後，理應更加成熟穩重淡定從容才是，但眼前這位卻活潑跳脫，而且小姐一向心誌堅定，清冷孤傲，怎會僅僅經曆了這些就變了性情呢？
可自家小妹對小姐再熟悉不過，如若有人易容假扮，必定瞞不過她……雲開百思不得其解，想暗中觀察，找出破綻來，打定主意後，他收了劍，雙手抱拳：“雲開莽撞，望小姐恕罪。”
玉小霜此刻心亂無比，夜風並不十分涼，她卻如墮入寒冰，全身冰冷僵硬，雲開雖請罪，但眼神中的疑慮和輕蔑卻明晃晃的直擊玉小霜，她機械地搖了搖頭，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吐：“無妨，我們，回去吧。”
不是要去孔方樓嗎？霽月見玉小霜頹然無力的樣子，張了張嘴，終究沒有問出來，隻好瞪了一眼雲開。
雲開抱劍雙手環胸，一雙眸子陰鬱的可怕。
夜已過半，月兒朦朧，三道身影在屋頂間疾馳，最後都沒入南宮家的院子，悄無聲息。